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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么?嘻……咳咳,外公怎么说?”

“老太爷说,任由姑爷出题,只消赢了他便可。”

“啊哟,他怎么赢得了外公?外公真是……”手上擦汗的方巾被美人不自觉地搓来搓去,这小半日下来,方巾都有些微湿。

倪妙筠焦急了一阵问道:“他们比什么看见了没?”

“看见了。姑爷说要和老太爷对弈。”

“对——弈——?”倪妙筠小嘴张圆目瞪口呆,手一松,方巾飘飘荡荡落下地去。

吴征下棋是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说略通门道算是抬举了,大体就是个晓得基本规则,能站旁边看一看的水平,还未必看得懂。

费鸿曦都能自弈,棋力可想而知,堪称直逼国手。

就是让吴征十子,吴征也下他不过。

“完了,全完了……”倪妙筠一跤瘫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小嘴嘟得老高,絮絮叨叨地埋怨:“你拿什么跟外公对弈,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一个个的都没来由地为难人,气死我了!你就算要比暗器,也比下棋靠谱那么一点点呀……完了完了,这可怎生是好。”

“小姐别着急,我看老太爷很是头疼呢?”

“什么?”倪妙筠一惊,又升起【一线生机】,旋即摇头道:“不可能。外公怎么可能头疼。”

“是真的。他们不是从头下起,下的是老太爷等候时自弈的残局。”

“残局他能下得过?”倪妙筠没好气地嗔骂一声,对侍女谎报军情十分不满,想想又道:“外公怎么头疼了。”

“婢子没看清,就见姑爷落了一子,老太爷脸色都变了。”

“当真?”倪妙筠一想往日吴征常有惊人之举,说不定真从残局里看出什么门道来。

他不是最擅长在生死边缘寻找一线生机的么?

“快快快,你再去看看怎么样了,哎呀,你跑快点。轻点轻点,别打扰了姑……他们。”

吴征执黑落下的一子,正将双方争夺的半目气眼堵死。

这一字落下,固然叫吃整片白棋,可也把黑棋的活路全然堵死,成了死棋一片。

费鸿曦只消在那个假气眼里落子,整片黑棋就都要被提去 ,自然是输了。

但看他气定神闲地落子,似胸有成竹游刃有余,费鸿曦惊疑不定,说不定吴征有什么厉害的后手,已然寻到他看不出的生死关键,不由又考量起棋局来。

千算万算了半天,除了几个劫争之处,棋盘早已定死再无可发展的余地。

费鸿曦全无头绪,吴征等于是自绝于此。

他又算了一边确定无虞,才狐疑地落子,将这一小片自寻死路的黑棋提去。

吴征等了半日,见状立刻投子道:“我输了。”他提笔在桌侧的毛笔上划了一横,以示输了一局。

将棋盘复位,拈起一枚黑棋啪地一声,仍是落在原地,将棋盘所有进退之路全部堵死,大有【你不杀我,我便杀你】之意。

费鸿曦又皱起了眉,不明吴征何意。

但棋局他已了然于胸,这一回没想太久,依然落子将黑棋提去。

“我输了。”吴征麻利地投子,提笔划了一竖,将棋盘复位,依然拈黑棋落在原地。

转眼间五局已过,吴征熟极而流地认输,记录,复位,笑吟吟地再开一局。

费鸿曦看吴征记录棋局次数的纸上写了个正字,大笑道:“吴掌门真是妙人!哈哈哈哈,好家伙,这就白花花的五两银子。来!老夫就陪吴掌门好生比一比!”

“小姐,小姐。”

“怎么样怎么样?”

“姑爷输了五局了……”

“我……这臭棋篓子……早料到如此。”倪妙筠刚刚抱着的一线希望顷刻间灰飞烟灭,几乎瘫倒在椅子上:“我就知道,再下一百局一千局他也赢不了……大事要糟了……外公呢,外公怎么说?”

“老太爷夸姑爷是个妙人。”

“妙人?都笨成这样了,还什么妙人?”

“不是啊小姐,我远远地看老爷,夫人,还有费大公子爷在另一座凉亭里观看。老太爷称赞姑爷的时候,老爷也拈着胡子在笑呢。”

“真的?”倪妙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亲自飞过去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看夫人也觉得十分有趣。你不知道,老太爷还挺腰振作精神,说要和姑爷好生比一比。”

“难道借棋局比武功?吴郎把棋子打进棋盘里去了不成?那又什么稀奇,外公也能办到。哎呀……急死人家了……”倪妙筠胡思乱想,又打发侍女道:“你快去再看一看怎么了,等等等等,回来回来,你要是隔得远了看不清,寻机去问问我娘,到底是怎么了。一定要问清楚呀,别左耳进右耳出,我娘说什么你回来全忘了。”

“不会不会,小姐放心,我每个字都记清楚了再回来。”

凉亭里一老一少仍在不停地落子,记录,复位,再落子。

“你看看你出的坏点子,爹爹较上了劲,不知道他们要比试多久才罢休。”

倪畅文看着两人重复的动作,却摇头晃脑大是欣赏,闻言尴尬道:“不是你说吴博士年少有为,吴府里如花美眷众多,怕女儿嫁过去受了冷落嘛……我这才央请岳丈前来,也好叫吴博士知道娶妙筠不易,日后当倍加珍惜……”

“那……我也没说要为难他呀。”

“这且不谈,夫人你看,岳丈大人已有多久不曾这样兴致勃勃过了?”

“不是多久,而是极少极少这样。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让爷爷提起兴致来。姑丈,姑姑,自我随在爷爷身边起,这样的事绝不超过五回。”费金言目露羡慕之色,又有自叹弗如的遗憾。

“我输了。”吴征笑了笑,手边的正字写了满满一页,他顺手揭去换了一张新纸,划上一横。

“啧,要是每日都有这样的好事,老夫就富甲天下矣。”费鸿曦捋着长须,两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一页下来少说有二三百两银子。

“哈哈哈哈,费老爷子说的是,可惜倪府只有一个妙筠小姐。老爷子小心,叫吃。”吴征又拍下一子。

“提了。哈哈哈,有趣,当真有趣。”费鸿曦依旧如前提去黑棋一小片棋子,大笑道:“来来来,再添上一两银子。”

棋局一局一局地开下去,两人心无旁骛,乐在其中。

那侍女看了半天不明白,大着胆子,放轻了脚步趋至费欣娥身边,道:“夫人。”

“嗯?筠儿让你来的?”

“是。小姐让婢子来看看,婢子看不明白,报了几回都说不清。小姐急得头上都出了汗,婢子只好来打扰夫人。”

“呵呵,五妹这般心焦么?”费金言忍俊不禁,这一场求亲搞得市井里沸反盈天议论纷纷,进了府还这般精彩,想不到后院里还有好戏也在上演,实在让人想不到。

“是婢子的错。婢子不明白老太爷和姑……吴大人在比什么,说了句他们对弈,小姐就急了,骂吴大人笨,还说他是臭棋篓子,怎么敢跟老太爷对弈……”

“噗嗤,筠儿到底有多着急嫁过去?”费欣娥笑出声来,道:“你回去跟小姐说,他们不是在对弈,在比耐心,比恒心,比毅力,谁先熬不住了才算输。”

“是,婢子这就去。”

“且慢!罢罢罢,还是给筠儿说清楚吧,否则她忍不得,一会儿自己跑出来偷看,那成何体统?”费欣娥放慢了语速,道:“吴博士输一场就赔一两银子,但是他可以一直输下去,输到他不想输,或者再也坐不住不想比了为止,才算他彻底输了,这场婚事也就作罢。老太爷赢一场不算赢,要么赢到吴大人不下了放弃,或是一两银子再也掏不出来,那才算赢。但是老太爷若是熬不住不想比了先认输,那吴大人便赢了。记得了么?跟小姐好好地说,让她安心等着。”

侍女默默念了几遍,确认没有差错,才又一路小跑着去了。

费欣娥也起身道:“你们先坐着,我去安排膳食酒水,这一局呀,可没那么容易下完。”这一老一少,一个老夫聊发少年狂,一个锲而不舍,定要铁杵磨成针,谁也不会轻易让步。

同样的一局棋反反复复,还不知道要下多少回。

“原来……是这样……”倪妙筠膝弯一软,翘翘的丰臀摔在椅子上发出声闷响,这人哪里笨了,简直用了个最最聪明的办法。

与费鸿曦比武是下下之策,不仅比不过,万一有什么损伤面子上都不好看。

棋力也是比不过的,但借下棋比恒心毅力,吴征顺势展示对倪妙筠的一番诚心诚意。

而且只要吴征不想输,他就输不了,这是铁心了要把倪妙筠娶回家!

费鸿曦当然也不会轻易放他过关,你说你必娶倪府的珍宝,那就看看你的决心有多大!

到底大到了哪里。

吴征借着棋局拉费鸿曦下水,只消他能坚持到最后,整个过程都是他对倪妙筠情意的最好展现!

一局棋反反复复,从巳时末转眼就下到了酉时末晚霞漫天,看两人的气势,还要继续下下去。

“叫吃,老爷子小心。”

“提子!来来来,吴小友快快提子,老夫给你斟酒。”凉亭里的石桌旁又摆了张木桌,上面摆了十来样荤素下酒菜,还有糕饼与鲜果等等。

不时有仆从上来添酒,再清理桌面,或是换上新菜。

“是。谢老爷子。”

“谢什么。快快,摆好了?吴小友,落子!来,干一杯。”费鸿曦双颊红润意兴飞扬,举起铜爵先递给吴征,再举起自己的,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又是一轮棋局。

“爹爹有多长时间没给人斟过酒了?”

“不知道,反正我只得岳丈斟过两杯。”

“他俩都喝了半坛子下去,要不要悠着些?”

“姑姑,这点酒无妨的,再喝二十坛也无妨。他们没比酒量,也没有借酒取巧之意,就是爷爷兴头上来开心罢了,让他们喝吧。”费金言回头朝倪府管家招了招手道:“你拿信物回我府上找到管家,将老太爷珍藏的九粮珍全都取来,就说老太爷要喝。”

金乌坠地,玉兔东升。

侍女来回跑了已不知多少趟,腿都酸麻了,回到倪妙筠闺阁时已有些打颤。

“来来来你坐好,我给你捶捶腿。”倪妙筠扶侍女坐好半蹲着就给她捶起腿来。

“啊哟,小姐,你这是要折杀婢子么?”

“哎呀你别管那么多,给我坐着别动。现在怎么样了赶紧说!”倪妙筠媚眼一横,又讨好道:“你歇一歇喘口气,待会儿再去一趟。”

“婢子腿都要断了……但是为了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侍女拍了拍胸口, 道:“老太爷和姑爷还在下。费大公子把九粮珍都从家里取了来,老太爷这回一点不小气,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小姐你不知道,往年就算逢年过节,老太爷都只舍得拿个两三壶出来呢。”

“吴郎……”倪妙筠垂首满目柔情,嘴角都是甜蜜的笑。

情郎被爷爷所认可,看样子还当做了忘年交,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而吴征的表现也没有让她失望,即使家中不断地出题为难他,他还是凭借自己的智慧折服众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对自己的情意,正是这份情比金坚,才让他一往无前,绝不会放弃。

自己担心了大半日,现在虽仍是焦躁,却无比地心安。

美人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一阵吴征绝不会输给费鸿曦。

鸡鸣三声,这欢声笑语的一战居然又打了一夜。

吴征额角开始见了汗,一整夜的不眠不休,加上枯燥无味的重复动作同样是极大的压力。

说来轻松,其实是极大的考验。

恒心与毅力嘴里说来都简单,但真又有几人能做到?

不仅吴征,费鸿曦的脑门上不时冒出蒸蒸白气,显然也已动用了内力支撑。

但吴征嘴角还是带着微笑,气定神闲,只要费鸿曦还想玩,他就奉陪到底。

直下到了时辰近午,吴征依旧落子一记,费鸿曦哈哈大笑,袍袖一拂打乱了棋盘道:“吴小友,老夫是彻底服了你啦。认输,老夫认输。”

“谢费老爷子高抬贵手。”吴征激动得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竟把椅子都推倒在地。

“贤婿啊,贤婿。”费鸿曦朝倪畅文招了招手道:“不是老夫不尽力,实在吴掌门铁了心要娶筠儿,老夫也拦不住。”

“不敢不敢,有劳岳丈大人,小婿惭愧……”

“这有什么愧不愧的,老夫要恭喜你招了一门好女婿。”费鸿曦拿起吴征手边记录棋局的厚厚一迭纸页抖了抖道:“哪,老夫也不算白来一趟,这里可得一两万两银子吧?不能便宜了吴掌门,他家有钱,一两银子都不能少。这份嫁妆就算老夫给筠儿挣的,也不丢人。筠儿呢,还不快唤她出来。”

倪妙筠早等得魂不守舍,一颗心飞在院子里不知道多久。

仆从来传话音还没落,她拔腿就奔了出去。

见吴征笑吟吟地张开怀抱,也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目中只有他一人,再顾不得害羞与避嫌,飞燕般投在吴征怀里,在他额头重重吻了一口。

吴征激动地抱着倪妙筠转着圈,费鸿曦捋须笑道:“郎才女貌,真登对儿!贤婿啊,快快与吴掌门定个好日子吧,老夫都有些等不及喝他的喜酒咯。”

“等着急了么?”

“你跟外公对弈,都吓死人家了。”倪妙筠想起来仍是心惊肉跳,又惊又喜之下,眼圈儿红了。

“我哪敢跟费老爷子比棋力呀,从今天起,妙妙就是我吴府的人了。”

“去,不是今天。”倪妙筠陡然想起长辈们都在身边,忙从吴征怀抱里挣脱出来,羞红着脸见过费鸿曦:“外公。”

“妙妙?嘿嘿,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意思。筠儿,外公帮你试了试,吴掌门一片真心,你嫁了个好夫家,往后你是能享福咯。从前迫于形势,幼时让你吃了不少苦。能有这一门好婚事,外公也心安得多。”

“其实……若没有去天阴门,人家也不一定能认识他……”倪妙筠声若猫叫,垂着头揪着长发,忸怩不安间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时也命也,焉知非福啊。”

费鸿曦感叹间,倪畅文已看好了日子道:“十七日之后又是黄道吉日,不知道祝夫人意下如何?”

“我娘已允了,由我自己做主即可。倪大学士,就依您的意思办。”

“还在叫我什么?”

“呃……岳丈!”吴征大喜间跪地磕头,一时忘了控制力道,磕得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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