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火力虽猛,弱点在于套路不会改变。
大军冲击长阳囤必然死伤惨重,但对于祝雅瞳与陆菲嫣,却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
这一次前行异乎寻常的顺利,弩枪不再发射,连羽箭都射得稀稀拉拉,全然构不成阻碍。
韩归雁凤目大张,惊愕间刚想高喊,就见祝陆二女行进更慢,几乎一步一步地向前踏去。
女将放下心来,不再出言打扰,只挥了挥手令休整多时的突击营立好阵型。
对于长阳囤南面的六座碉楼而言,阻挡陆菲嫣与祝雅瞳的损耗与阻挡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没有区别。
两三轮的攻势下来,碉楼中的储备已然告急。
且比起大军更难以应付的是,弩枪箭枝补给更加不易。
突击营的大名在燕国如雷贯耳,事先又得了江岸大营的示警,守卫将士不敢有丝毫大意,更不敢稍露储备已不足的弱点,在战隙里补充运送弩箭。
祝雅瞳与陆菲嫣没有丝毫大意,碉楼里的空虚外表下,是弥漫得更加浓厚的杀气。
已跨过上一回的极限,二女脚步已近乎一步一挨。
碉楼里也静得可怕,似乎已人去楼空。
直到二女靠近碉楼不足五丈的距离,才听一声号角,箭雨爆射,弩枪乱飞!
祝雅瞳与陆菲嫣第一时刻飞退。
可弩枪箭雨几乎覆盖了她们所处之地的十丈方圆,要她们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生死一刻,两位绝顶高手爆发全部的力量。
祝雅瞳间不容缕般让过一杆弩枪,身随枪走,弩枪噗地扎入地面,枪尾还在不断震颤,美妇拔出弩枪在身前狂舞。
木制的枪杆在身前舞出道道黄色幻光,密不透风。
但祝雅瞳依然不敢立于此地,一边狂舞一边飞退。
几乎同一时刻,陆菲嫣也夺了一杆弩枪,迅疾向祝雅瞳靠近,二女几乎背贴着背,互相掩护着后撤。
二女尚在危机中,韩归雁却忽然令下:‘进军!’同时目视吴征,吴征心领神会,落在后军。
这一轮弩枪箭雨居然持续了有一炷香那么久,六座碉楼里所有的储备连珠般在这段时刻内全部打光。
待得箭雨止歇,祝雅瞳与陆菲嫣俱都花容失色,全身香汗如雨,精疲力竭。
碉楼里同样出现了异声惊呼,祝雅瞳与陆菲嫣虽然同时一跤坐倒,可遍体上下,毫发无伤。
‘杀了他们!’韩归雁一声令下,陷阵营分成两部。
一部十余人护持在运功恢复的祝雅瞳与陆菲嫣身边,顺便抢金银珠宝一样疯狂捡拾散落满地的箭枝弩枪。
这三轮箭雨,从六座碉楼射出来的箭枝弩枪足有五六千支之多,可想而知祝雅瞳与陆菲嫣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存亡一刻。
剩余人便依阵型,缓步朝碉楼攻去!
堡垒之外无死角,但挨得近了,这六座碉楼就是绝佳的掩体。
群雄旁观时看得分明,去哪里落脚,走怎样的路线才不会被中圈的碉楼攻击,早已想得一清二楚。
碉楼彻底陷入混乱,长阳囤外层眼看要被攻破。
这里工事齐全,但驻守的士卒不多仅有三千人。
失去了工事的掩护,守备的士卒怎么可能是这些高手的对手?
踏,踏,踏,马蹄声疾,一直在远处袭扰的燕军千骑终于不能再坐视下去。
碉楼外围一旦被攻破占领,就成了突击营牢不可摧的阵地,到时候想要歼灭要花费不知多少倍的代价。
——没看到他们已经在捡拾箭枝弩枪了吗?
还好他们不知碉楼底细,担心又遇袭击,挺进甚是缓慢。
三里路的距离,北地的高头大马撒蹄狂奔须臾既至。
奔马如潮,只要冲散了这伙精兵,就能给碉楼里补给箭枝足够的时间,长阳囤依然坚不可摧。
可是前行的突击营忽然回身,就像在这里等候了许久!
领头的少年郎撇嘴诡秘一笑,足下一点反冲而上,竟然势逾奔马!
吴征当然不会傻到与马儿相撞来比一比谁的身子骨更结实,更有力。
他冲至骑军阵前,刺斜里一转,飘身而起只一脚便把骑军边缘的一名军士踢下马去。
顺势落在马鞍上,吴征矮下身躯在蹬里一藏,一扯缰绳,马儿狂奔间被大力拉扯,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吴征借与身后的骑兵错身之机,抽出长剑反手唰唰唰三剑,将那名骑兵又刺下马来。
被这只骑军赶鸭子似地赶了大半天,突击营将士人人心中有气。
骑兵冲阵无敌,轻易就能碾碎面前的一切。
但这伙敌人矫若灵猿,马蹄踏不着,长枪刺不着。
等错过了身,他们还能嗷嗷叫着追赶奔马,撒开四蹄的骏马居然一时还甩不脱他们。
碉楼前的大片空地,突击营充分发挥兵精武功高的优势,交战数轮,便有五十来名骑军落马,马儿全被突击营将士们抢了去。
这一下形势更加恶劣,有了马儿助力,突击营将士如虎添翼。
分明只有一百来人的队伍绕着骑军游斗,燕国骑军却像被蝗虫包围的庄稼田,一不小心就要被啃去几口。
燕骑既不敢分散,团聚在一起面对这些高手又有力使不出,反而外围的骑军不断有人落马。
领军的燕将只恨人数不够多,不能将这群讨厌的蝗虫全部碾死!
‘玦儿。’
‘来了!’冷月玦素手一递,接住倒飞而回的吴征,将他一拉落在自己背后。
‘把马赶过去。我再去抢!’吴征喘了口气,他已抢下十来匹骏马,不管长阳囤的粮草能不能烧掉,这些骏马都是活命的本钱,吴征杀燕兵毫不留手,对马儿却连根毛都舍不得伤。
燕骑连连受挫,转眼间丢了二百余匹马。
骑军引以为傲的机动力在这群高手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少量的骑军甚至不比阵势严整的甲士有用!
燕将见事不好,只得调转马头暂撤。
——他不敢往长阳囤里跑,里面道路虽四通八达,全是些鸡肠小路,马军一冲还得冲乱了自家阵势。
突击营将士趁胜追击,又夺下三十来匹马。
骑军刚退,韩归雁便火急火燎地将夺来的马匹全数集中于一处,马头朝着长阳囤,女将举鞭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顿乱抽,还下令道:‘打,赶紧打马!’
吴征一阵肉疼,自己不忍伤的马儿,韩归雁居然不是拿来保命,而是赶去长阳囤里当肉盾用的……难怪之前韩归雁要说把马给他更可惜……
‘跟上,都跟上,借马儿掩护,成败在此一举!’
除此之外,的确再无机会。
骏马吃痛嘶鸣,慌不择路地被驱赶着向长阳囤里没命地冲去。
祝雅瞳与陆菲嫣调息完毕纷纷起身,率领群豪尾随发疯的骏马群杀进长阳囤。
长阳囤守军不多,见增援的骑军失利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层外围碉楼得不到补充已然废弃成了空壳子,第二层的碉楼仍然是以六座覆盖这片区域,且碉楼收缩砌得更加密集,也意味着危机四伏。
骏马狂奔,群豪掩身在马儿身后,此时只能一鼓作气攻进囤内,再没有留力的需要,一个个跑得不比骏马慢多少。
还是泼天的箭雨与弩枪,比外围更加密集,更加猛恶。
这里已是连祝雅瞳,陆菲嫣与吴征都无立锥之地的地方。
难怪守将轻易就放弃了外围,原来他欺突击营人少,又到了必须拼死一搏的时刻,等在这里让将士们自投罗网!
若不是这群骏马,攻进来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将士。
燕军战马膘肥体壮,中了箭带伤连眼睛都红了,只知狂奔乱窜。
马儿的体魄不是人体可比,除了些倒霉的被弩枪射中倒地暴毙之外,即使被射成了刺猬还有余力奔跑!
群豪以马身作肉盾,片刻间欺近碉楼,砸开楼门,碉楼里惨呼声成片响起!
夺碉楼虽易,这一路虽有骏马为盾,前来接应的夷丘城百名精兵无一存活,突击营的高手也阵亡了三十余人。
躲在碉楼里稍稍喘息,韩归雁借着弩箭发射的洞眼看去,面色却越发地白。
堡垒最内层的碉楼一共只六座,却连成一体,与城墙类似,堪称铜墙铁壁。
这六座堡垒至少有三座将突击营所在的方位完全覆盖,只消离开碉楼就是埋骨之地。
用作肉盾的骏马冲至此处已全部遍体鳞伤,再支撑不住纷纷倒地,突击营再无凭依。
第二层碉楼里的物资也全数打空,没有留给突击营半点。
屯粮的要塞,不会只有先前的那些箭枝,都放在哪里可想而知……
韩归雁望向祝雅瞳与陆菲嫣,二女一齐摇头,意即无法冲入。
祝雅瞳细细观瞧片刻后道:‘往前二十步,我能把暗器打进去,但是……这样杀伤不足,而且,代价会很大,很大,将军三思。’
‘将军,慈不掌兵,下令吧!’
‘是啊,韩将军,您就下令吧!’
‘这一阵就算史书上也得留名,值了!’
仗打到这个地步,突击营将士都有了必死之心,心胸反倒一阵豁达。
韩归雁死死捏着拳头,道:‘不慌,你们先出去把左近的箭枝和弩枪都捡上来。务必记住,要掩在碉楼之后,绝不要贪,有多少算多少。’
将士们领命前往,韩归雁心乱如麻。
她是久战之将,原本不会心慈手软,但突击营真是宝贝疙瘩,吴征将来报仇必须仰仗的力量,她实在下不了决心让将士们全部阵亡在这里。
‘算了算了,要不……我再帮你一回罢?’栾采晴云鬓散乱,十万火急之下依然有些慵懒地依着墙壁笑道。
‘你……能?’吴征大喜过望跳了起来。
‘你不信?’美妇皱了皱鼻翼,十分不满。
信,吴征待她简直一万个相信,要不是她的指点,吴征又怎能忽然‘通览全局’?
‘哦……你信了,不过她们好像都不信。’栾采晴撇了撇嘴角道:‘不用怕我卖了你们,我先出去,他们不敢放箭,到时候你们攻城就是了。祝雅瞳,你暗器可得打得准点,我要是送了性命,你欠我的这辈子可就还不上了!’
‘那……我陪公主去吧。’祝雅瞳起身笑道:‘我也把性命押上成不成?’
‘不成!本公主信不过你。’栾采晴断然摇头拒绝祝雅瞳的好意。
实则她知道论暗器的本事,没有人能比得上祝雅瞳,要精准命中碉楼里的射手让碉楼短暂丧失战斗力,为突击营冲到城下争取时间,非祝雅瞳莫属。
再说全营将士的暗器都在她身后的背囊里。
‘我陪公主去。’陆菲嫣要带兵攻城,吴征知道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人合适。
‘你还差不多。’栾采晴起身便行,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吴征说道:‘长阳囤的守将叫魏年杰,这人本事可不小哦,故意不死守外围,示弱把你们诱到了这里,知道么?这里的布置全是他一手操办的,叫绝地阵!耗得你们七七八八地全陷在这里进退无路。这是吃定了你们人少!要是强攻,就算烧了粮草,你们活下来的也绝不会超过两掌之数。’
‘公主说的是。不过……这个魏年杰的本事,怎么会被派来看守粮囤?’这样的心机算计,审时度势之能,魏年杰简直是大将之风,无论如何不该来守粮草。
‘那有什么奇怪,是人都有弱点嘛。’栾采晴不以为然道:‘你可知他当年为了什么被贬来长阳囤?’
‘为什么?’
吴征满腹疑团,就见栾采晴嘻嘻一笑,后背撞开碉楼门,嘶啦啦地扯碎了衣衫露出半边香肩,闪出碉楼尖叫道:‘别放箭,是我,福慧公主!救命,救命!’
吴征目瞪口呆地看着栾采晴就这么衣衫不整,踉踉跄跄,有气无力地朝碉楼最内围跑了过去。
长阳囤里传来惊诧到极点,又欣喜到极点的粗豪喝声:‘住手,不许放箭!公主,是福慧公主!’
碉楼像空无一人的废居,将令之下,无人敢违抗。
吴征干咽了口唾沫,忽然想起在亭城时,那个被自己气得丧失了理智,莫名其妙丧命在沼气池之下的狄俊彦。
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决定两场战事的胜负天平?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祝雅瞳拍了拍吴征将他唤醒,一阵风似地掠出碉楼,尾随栾采晴五步之外,状似追赶。
碉楼上箭不敢发,唯恐伤了福慧公主。
栾采晴自从桃花山一战后就消失无踪,皇室里对此语焉不详,就算没有将令,她一现身碉楼里的射手也要掂量掂量。
何况魏年杰已下了令!
吴征出楼时已落后,他故意先左右一张望,好似在寻找栾采晴逃跑的方向,愣了片刻才拔腿来追。
只听魏年杰气急败坏道:‘放箭,放箭,射那小子!’
箭雨铺天而至,密集却范围不广,只敢射吴征身周,唯恐误伤栾采晴。
吴征提气几个大步,箭雨就在身后扎进土里。
五步,十步,十五步,二十步。
吴征躲开两丛箭雨,祝雅瞳早已锁定了方位,趁着射手们都瞄着吴征的机会高跃而起,双手抓满了一大把暗器全洒了出去!
漫天花雨,祝雅瞳的漫天花雨就真的是漫天花雨。
两把暗器刚出手,祝雅瞳身在半空,一掏背囊又是两把,再掏又是两把,倩影在空中刚落下一半,三座碉楼里的每一个洞眼全都吃了三五枚暗器。
其发射的力道竟与劲弩接近,隐在其间的射手躲避不及,惨呼声连连。
祝雅瞳堪堪落地,借着射手受伤换人的间隙再度跃起,又是接连不断的暗器洒了出去。
她从与陆菲嫣一同试探时就一直在盘算,更强忍到此时才把暗器功夫使了出来。
原本若是直面碉楼中的箭雨,她躲闪已自不及,想要以一人之力压制三座碉楼简直天方夜谭。
但有了栾采晴助力,美妇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碉楼里射手全躲在土墙之后暂避锋芒,只等将令下达,祝雅瞳的暗器耗尽,再好好回击!
栾采晴已奔到城楼边,城门开了个缝隙要放她进城。
栾采晴侧身而入,忽然两掌拍倒守门的士卒,不紧不慢跟随在后的吴征迅若雷霆般电射而至,拔出昆吾剑乱砍!
祝雅瞳第三次跃起,这是最后一波漫天花雨,同样是最迅疾,最猛烈的一波。
不仅压制了碉楼,落地时还掏出最后五管【豪雨香梅】,向城头打去!
陆菲嫣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突击营将士内心翻腾,嘴上却空无一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像饿极了的猛虎悄悄摸摸地扑向长阳囤内……
所有的引火之物都被点燃,长阳囤里片刻间火焰冲天,哭声震地。
吴征汇合残存的将士,抹了把被烟熏黑的俊脸道:‘没马,他妈的,整个囤里连马都没有?’
‘要什么马啊,笨,往西北跑啊!’
‘为什么?’
‘你……为将之道不要知道地理的吗?你先前运筹全局的本事又不见了?’
韩归雁气得笑了,指着西北道:‘往那里三十里就是天柱山,只消躲进了山里,咱们营里都是大山里的王,谁能奈何得了我们?还要什么马?’
吴征一愣,一拍脑门,哈哈大笑着领军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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