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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能和他们说呀……”倪妙筠又紧张起来,螓首与柔荑齐摆,吃惊着道:“只是提了亲,其余诸事家中还未知……请掌门师姐可怜……”

“哦~~”柔惜雪也露出揶揄的笑容,俄而又转为欣慰之笑道:“天阴门重生之地妙筠有大喜事,这是列祖列宗护佑,吴掌门青眼有加。师姐虽愚笨,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一些,妙筠只管放心,万一遇见令尊令堂,师姐不会多嘴。”

把自己和天阴门列祖列宗相提并论,吴征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一份再造之恩当得上这些,但是被人顶礼膜拜一般千恩万谢,吴征着实不太适应。

但掌门师姐待吴征如此尊重,落在倪妙筠眼里便倍觉荣光,不由紧张之意大减,回头向吴征感激地望了一眼。

柔惜雪双手合十时将倪妙筠的小手一同合在掌心,念了段祈求佛祖祝福与护佑的经文。

从前天阴门荣光显耀之时,柔惜雪常以此为些达官贵人家的孩童赐福。

每逢此时,较之人前尊荣,人后却是深陷魔手朝不保夕,自她登上掌门之位起,竟从无一回赐福时心甘情愿。

唯独这一回,不仅诚心诚意,还心安理得。

今后不需再违心对贼党奴颜媚态,也不会有人要她一个失了地位与武功的常人赐福。

此刻再没有高高在上的天阴门掌门,只有为情同手足的师妹祈求一段美满姻缘的同门师姐。

柔惜雪念完了经文睁开眼来,当是闭眼久了,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黑白难分。

她朦胧的目光黯然伤神,幸亏神智清明,不像坏了倪妙筠的大好心境,忙展颜笑道:“师姐唯有一片心意,师妹莫要嫌弃。”

她武功全失之后,一点点细微变化全在这一众高手的眼里纤毫不漏,诸人见之亦觉心酸。

这一句唯有一片心意,也可说仅有一片心意,可知她已身无长物,自认废人一个。

人心之所想,尤其意志消沉之时,一言一行莫不透露出内心的点点滴滴。

天阴门重生虽是大喜,却不是她努力所得。

从今往后天阴门延续香火,都要落在两位师妹与徒儿身上,也与武功全失的她没有太多干系。

她只不过是见到了这一切,仅此而已。

她已经尽力地打点精神,想方设法地尽一份绵薄之力,可是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极为有限,甚至可有可无。

倪妙筠方才的羞意与喜意一时尽去,掌门师姐往日是何等人物?

现下落到这般田地。

怜惜,恨意,哀伤齐齐而起,又觉悔恨。

自己现下可谓春风得意,可天阴门不过刚从废墟之间立起,若欲重振山门还有无数事情要做。

更不用说师门大仇未报,掌门师姐无时无刻不在炼狱中煎熬。

美人心中懊恼,竟也落下泪来。

“傻瓜,开开心心的时候,又哭什么了?”柔惜雪武功虽失,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曾落下。

倪妙筠从兴高采烈而至落泪全因自己之故,她心中更加难过,又找不出言语宽慰,只能说出这等毫无作用的话。

倪妙筠心中更加黯然,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觉自己肩头被搂了搂。

“柔掌门得闲么?在下冒昧,想请柔掌门清谈片刻。”美人回头,见吴征立在身后,搂肩宽慰的正是爱郎。

他嘴角挂着自信又淡然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在这座似乎凭空变出的天阴门里,此时此刻,他神通广大,似乎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但凭吴掌门吩咐。”柔惜雪赶忙起身鞠躬着道。

吴征皱了皱眉,对柔惜雪卑躬屈膝之举并不喜欢。

他也知柔惜雪感念重建天阴门之恩,又无以为报,只能执恭敬之礼,一时也不好数落,遂伸手道:“柔掌门请。”

“是。”柔惜雪又是一躬身,半低着头随在吴征身侧。

吴征莫可奈何,只能回头朝祝雅瞳,倪妙筠,冷月玦做了个无奈的鬼脸。

天阴门前殿俱是佛堂,大大小小共有十三座。

吴征与柔惜雪信步而行,直到正中的大雄宝殿时,才拐头入内。

过去,未来,现在三座佛祖金身矗立,颇有巍峨庄严之感。

吴征取了三炷香在油灯上点着,却并未跪拜,向柔惜雪问道:“柔掌门还带着那串念珠么?”

“贫尼随身携带。”柔惜雪取出那串刻着已故同门名字的念珠呈上,嘴里又念念有词,似在向泉下有知的同门报以天阴门重建的喜讯。

吴征接过念珠,待柔惜雪默念完了才自言自语道:“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知道这是一句劝人向善的话,只是佛祖留下的经文这么说,大体是佛祖自己的意思了。小子无理敢问一句,为何好人行千般善事,未能得正果。坏人作恶无尽,只需悔改,从此不作恶就能抹平昔日的一切,立地成佛?”

他越说越是激动,又向柔惜雪道:“晚辈斗胆,敢问柔掌门一句,若是霍永宁,向无极放下屠刀诚心悔过,就此得成正果,柔掌门肯不肯?服不服?”

柔惜雪面色大变!

她修行日久佛法精深,可成年后又迭遭大难委身贼徒。

佛法是她安身立命,甚至还能活在世上的根本。

多少个煎熬的日夜,都是佛祖安宁人心的经文抚慰着她伤痕累累的内心。

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同样有无数的疑问,无数的不解,只是从来不愿也不敢去深思。

吴征这一句话直指内心深处,以吴征现下对天阴门的恩德,问话轻易不能不答,此举形同逼迫。

柔惜雪脸上白了又白,咽喉起伏几度,红唇不住颤抖,始终说不出口。

“其实柔掌门也知道,他们可以的……若是霍永宁一统天下,从此他就是开国圣君,立地成佛,受人万世景仰。那些在他屠刀下的冤魂,自是永世不得翻身了。”吴征拿起香案台上的杯卦,仍是形同自言自语道:“霍永宁这种人,能不能成正果?小子想向佛祖问一卦。”

与往日天阴门的大雄宝殿不同,这里的香案上共摆了七对杯卦,各具其形。

有半月,有牛角,有阴阳鱼,有犀角,有青竹节形等,吴征随手拿起那对牛角形杯卦。

“不要。”柔惜雪骇然之下猛扑上来一把夺走吴征手中的杯卦,这一下发力太大,夺得杯卦之后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喘息不已。

而吴征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还手,也没有丁点的阻挠之意,一代天阴门掌门,有数的绝顶高手变得全然弱不禁风。

“柔掌门怕佛祖宽恕霍永宁的罪业?”吴征见柔惜雪的模样,亦觉心中不忍。

他深知一个人从云端跌下是怎样的感受,若不是背负血海深仇,还有许多心愿未了,柔惜雪早就自绝于人世。

一柄木鱼鼓槌伸在自己眼前,柔惜雪一呆,抬头见吴征目光中的同情与哀戚。

她握着木鱼柄借力起身,在吴征面前的蒲团处盘腿坐下,道:“贫尼……不知……”

“上一回去拜访柔掌门,匆匆又过了一年……”那是出征之前,与祝雅瞳一齐去她居住的小院。

吴征悠悠道:“有些心里话,不知道柔掌门在佛祖面前,能否坦诚相告?”

柔惜雪纠结默然,她青灯侍奉佛祖多年,最惧怕的便是仇敌的所作所为会被佛祖所原谅,也是她始终无法面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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