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西方,常寒凉也。
凉州地名的由来固因气候,也因这片土地一望无际的苍凉高远。
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时,很难不心胸辽阔起来。
五千名军士列成的长长军伍,巨龙般顺着官道蜿蜒前行。
地势平整而广阔的凉州几无遮挡,军伍一望无遗,橙黄的[秦],天青的[韩]两色大旗,在旷野夹杂着沙尘的信风中时卷时舒,猎猎飞舞。
“咳咳……”顾盼被吸进口的尘土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来凉州时随着吴征一路荣光,出入皆有豪华又舒适的车驾。
如今的[归途]却满面烟尘,前途未卜。
自离开会盟之地起,先锋军一路疾行,抵达下卞关外也用了半月。
燕秦之战时李路长镇守下卞关,数次挺过了极大的危机,其中韩氏三兄妹功不可没。
此后李路长升迁回京接替后将军一职,如今镇守关隘的是镇东将军罗阳辉。
京城里的境况吴征抵达之后一日数报,韩归雁已尽皆了然于胸。
吴征,祝雅瞳与陆菲嫣在皇城腹地大闹了一场,让成都流言纷纷。
梁俊贤更有些气急败坏地匆匆登基继位,登基前后又借故杀了五名大臣,以严刑苛责强行压下[来路不正]的传言。
这一切让大秦政局虽没了异议,却明显让朝堂之上噤若寒蝉更加压抑,民间则人心不稳。
梁俊贤内忧外患正焦头烂额,可成都城大局已定,其势不能改。
无论如何,梁俊贤已高坐龙椅,玉玺在手。
吴征无力阻止这一切,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尽力截断京城与凉州的联系,助力韩克军护佑梁玉宇南归。
皇家天使,八百里加急,一切明面上的[皇恩浩荡],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吴征一个不留,尽皆半道截杀。
这事梁俊贤此前就伙同霍永宁干过,搞得凉州如一座四面封闭的铁罐子,孤悬于外。
如今吴征带着残存的祝家高手们又干一回,传旨这一美差几乎成了无常鬼手中的索命链。
“大师兄不让圣旨传到凉州来,咱们打得旗号能顺利入关吧?”顾盼心头惴惴,兹事体大,即使对吴征向来有着莫名的信任,此刻也不禁犹疑起来。
大军从一日前便放慢了前进的脚步,虽风尘仆仆,却尽显威仪。
此刻下卞关远眺可见,一马当先的韩归雁更是约束众军,缓缓前行。
韩克军的传檄早早送进了下卞关,却久久不见有回音,仿佛石沉大海。
正因如此,见识最少的顾盼才方寸大乱。
“看起来是如此,不过为这么多人身家性命计,我是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运道上的。”韩归雁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他虽有能耐,怎抵得了涓涓细流,无孔不入。”
成都里发生的事情已有不少时日,早先还控得住。
时日一长,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各家当都风闻了信息,也早就做了决断。
奚半楼也是得了消息之后,知晓凉州之地已事不可为,立时嘱咐林锦儿急速调遣亲信军马汇合韩克军,这才回了成都。
他主政凉州之时虽手掌重权,为免引得朝中猜忌向来用人唯贤,心腹并不算多。
譬如三关要地驻守的都是朝中大将,可算不上昆仑一支的铁杆嫡系。
韩归雁一路至此便放慢了行程,大军在她的指挥下颇显有条不紊,一切尽在掌控。
“韩老侯爷……您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啊……”若是立于关前仰望整座关隘,下卞关几若高耸入云。
立于雄关之上,两边关门的视野一览无余。
罗阳辉自是远远地便望见这支棘手的兵马。
依他所掌握韩归雁的脚程,三日之前她就当领军抵达下卞关。
不想韩归雁也在这关键的节点上忽然改变,行程极缓,不紧不慢。
怪异的是,韩克军统领的大军依然保持相同的速度,导致前后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您不会是要强攻下卞关吧?”罗阳辉苦笑着自言自语,说出一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来。
对韩克军,罗阳辉是又敬佩,又恐惧。
他跟随过这位大将出征沙场,深知他用兵的恐怖!
若韩克军是燕军大将要进犯下卞关,罗阳辉并不害怕。
他也打了一辈子的仗,身具高位,守卫关隘本就是家常便饭。
难的是如今韩克军要护佑太子进京。
他罗阳辉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向太子下手!
皇家内部的事,自有皇家自行解决。
罗阳辉要做的,便是接替韩克军,[护佑]太子回京城。
他手中虽掌兵权,却不是内臣,只是外将。
梁玉宇从下卞关前过,火已经烧到了身上,躲是躲不过去的,若是紧缩在下卞关里不出,也不放行,最终无论谁当了皇帝,自己都没好果子吃。
韩克军一把就抓住了罗阳辉的死穴!
平平无奇的行军,只是几个速度的变化便让罗阳辉摸不着头脑,韩克军即使已是风烛残年,临机应变之能仍远在这些守关名将之上。
都是战场上的行家。
罗阳辉一上手便被摆在了一个最为难受的位置,一时举棋不定。
离下卞关目力可及,韩归雁摆手止住前军,下达了安营扎寨的命令。
法度严谨的营寨被迅速立起,防止冲锋的鹿角摆放在营外。
看着天色已晚,这一支军马似有先过了黑夜,养精蓄锐,待天明再做打算的意图。
而在关前不远处扎寨,对罗阳辉的不信任也直接摆在明面上!
“韩姐姐,他们会不会突袭?”
在傍晚时分便点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将军营照出几处亮堂。
若是目力够远,足以将篝火旁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军营中央的主将营帐旁,三名女子席地而坐。
也只能看见这三名女子,余者都被隐藏在火光不能及的黑暗中。
“罗阳辉这人一贯谨慎,他是守关之将,未思胜,先虑败。现下他也左右为难,若是引军攻打,他怕梁玉宇就藏在军中。到时以太子殿下的身份,一道军令便直接剥夺了他的兵权,任人宰割。若是静观其变,夜色里他看不清虚实,更易举棋不定。咱们故布疑阵,这人么,至少上半夜营里安稳得很,正好养精蓄锐。”
韩归雁面容沉静凝肃,衣甲不解,唯将头盔摆在身旁,披散下一头长发。
在火光旁她额角沁出一片汗珠,英气勃勃之中透出一抹妩媚。
冷月玦寻得了答案便不再多言。
顾盼凝视韩归雁似比火光更加耀眼,更加不可逼视的气度与美貌,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气呼呼道:“点着冲天的火光,真能让人看不清虚实么?”
韩归雁闻言一笑,颇有几分傲然,随手向着下卞关反向一指,缓缓道:“你看得清周围,只因你离得近。下卞关离我们有三十里地,你往这边去三十里,若还能看清营帐,我倒要怀疑你的功力是不是已臻十二品了。”顿了一顿,又道:
“而且你知不知道?这里火光越亮,想看清周围火光照耀不及之处就越难!不信,你也可以试试。”
顾盼闻言颇觉气馁。
凉州一行人里,的确以她的本事最为低弱。
不仅仅是修为,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比人差上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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