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雅瞳淡淡瞥了一眼,见主柱底部已削尖,断面光滑,量虽不保,质却着实不错。
遂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今日误工便算了,吃饱后把主柱立起来吧。”
“是。”吴征内功深厚不觉太过疲累,只因这一日消耗甚巨,实在饿得饥肠辘辘。
得了许可,忙抓起只煮得酥烂的羊腿放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小草屋是搭建给栾采晴居住的。
困在山谷里,多少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明面上她是险些害了母子俩性命的罪魁祸首,实则没有她栾采晴,自然会有人来替栾广江办这件事。
加之了解了两家人的恩恩怨怨,吴征对这位[姑姑]也恨不起来。
母子俩霸占了唯一一座山洞,让她日晒雨淋不是个事情。
吴征将心中想法一说,恰巧祝雅瞳因疏忽而致她淋了一夜的雨正过意不去。
加之与爱子之间破局一事,栾采晴助力不少,心中多有感念,她原本也有此意。
吴征根基不稳,建造小草屋颇具打熬根骨之效,祝雅瞳便假装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
吴征吃了小半只肥羊才停了嘴,又歇息了片刻就起身深呼了口气,拖着主柱来到草屋框架旁。
没有工具,只能靠一身修为打桩立柱,个中难处,吴征已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今日要立起最粗的主柱,身体状态又不佳,可是个巨大的挑战。
要立起丈余高的主柱,还要按祝雅瞳的吩咐纯以掌力将主柱钉入地里。
吴征先将两根碗口大小的木头打入地面,建了个简单的[脚手架]。
再将主柱以尖端点地,吴征扶着柱身轻轻跃起落在[脚手架]上站定身形。
两根碗口大小的[脚手架]摇摇晃晃,看上去并不稳固。
吴征双腿一分腰杆一沉,扎了个马步,[脚手架]立刻巍然不动!
吴征一手稳住主柱,另一手摊开手掌蓄势片刻,才大喝一声,重重拍在主柱的断面上!
“砰”的一声闷响,主柱向下一沉!
这一掌力道雄浑,但是纯以自身气力为之,也只将柱头的尖端钉入地面不足半寸,离牢固还远远不足!
只一掌,吴征额角的汗珠便滴了下来。
栾采晴心中一动,斜目一瞟。
被祝雅瞳吓了一顿她颇为沉默,为免让这对母子俩窥破心中所想,更对他二人的亲密视若无睹,装作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敢装作不经意间留神观望。
祝雅瞳对吴征的宠爱实是已到了骨子里,夜战之时宁愿以身作盾护得吴征毫发不伤。
两人破了禁忌之后,祝雅瞳却一反常态。
栾采晴暗忖若是摈弃那些恩恩怨怨,公正言之,祝雅瞳简直是苛责太过!
吴征挥掌拍击主柱显然吃了苦头。
主柱入地越深,越是难以寸进,接下来没有两三百掌休想钉得稳固,可有得吴征受了。
栾采晴一瞥之下,只见祝雅瞳面不改色,只微微点了点头,似对吴征这一掌稳固的下盘与挥掌运力使力颇为满意,全无半点心疼爱子受苦之意。
栾采晴心中苦笑。
祝雅瞳与吴征相认又情意相投,自此仿佛挣脱了心中最后一道枷锁,行事更加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役工们干的粗活枯燥无味,吴征咬牙坚持着,一掌又一掌地拍击在主柱上。
砰砰的闷响单调而反复,除了偶尔祝雅瞳打断了吴征,纠正他运力发力的不足之处,三人不发一言。
拍击了约有半个时辰,吴征汗流浃背,双掌开始发颤。
栾采晴冷冷道:“今日既不顺遂便算了,野地里睡了那么多日,也不差一晚。”
吴征抹了把大汗,甩着酸痛的胳膊,发麻的掌面,喘着气笑道:“哪有什么都算了的事情。今日我能盖好,放心。”
“何必这么勉强?”或许是与世隔绝的环境淡化了仇恨,也或许是这一份坚忍令人动容,栾采晴动起恻隐之心向祝雅瞳道:“修行又非一朝一夕之功,他这一身本事也不是凭空得来。强逼着他,小心欲速不达。不是我爱多管闲事,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在山谷里还不知道何时能重见天日,说不准过上一辈子埋骨此地,看你火急火燎的,是有什么要事赶着去办么?”
吴征又是砰砰两掌,跃下地来绕着主柱查探角度是否垂直于地。
见祝雅瞳板着脸不搭理,打心里不愿这两人继续闹得不可开交下去,遂又笑道:“时光不等人,不做好准备怎生应对外头的豺狼虎豹?万一公主殿下哪天不开心又谋一盘大棋取我性命,我该如何是好?”
“我跟你无冤无仇。”栾采晴云山雾罩般吐了一句,又道:“其实你们母子俩避世隐居,想要藏一辈子以你娘的本事不难。与皇家为敌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去?
忙忙碌碌,到头都是苦了自己。”
“说得有道理。”吴征拍拍双掌震去灰尘,又跃上[脚手架],居高临下向栾采晴道:“有句心里话不妨也与你说说:我始终认为人生于世,一定要有妥协,没什么都由着自己任性妄为的,所以能妥协,我一定妥协。但不能妥协的时候,我一定会反抗!即使不停地有人在把错的说成对的,讲出一番天大的歪理邪说,即使这个世间都喊我跪下,喊我屈服,但是我不会的。我会像大树一样牢牢站定,直视这些人的眼睛说[不]!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把错的说成对的,他们正直而善良,无论何时,我都会和他们站在一起。一直以来我都在尽力护持他们,他们也在尽力护持于我。这一回我敢对戚浩歌出手,信不信下一回或许我会打烂栾广江或是栾楚廷的狗头?”
两掌击落,吴征已接近于内力耗尽。
他没有再看栾采晴,而是闭目凝神,又像是一种逃避,道:“我知道我们经历不同,你比我要孤独许多。我不是圣人,也会记仇,不过这一回我不怪你,真不怪罪你……只是想说一句,很多时候多坚持片刻都有转机的可能……当年在路上你更坚持一些,更强硬一些,而不是等回了长安覆水难收,或许一切都会不同。无论于你,还是于师尊而言,都是足以扼腕一生的事情……”
一桩扎心的旧事,却从未有人提起,也从没被宽慰过。
栾采晴面色一白,往事浮上心头,颇觉岁月易逝,恍恍惚惚中就蹉跎了时光,又觉心中有些暖意。
吴征回过头去并非有什么亏心事,或者不屑于她,恰恰出自于一种尊重!
她现下难堪而难过,窘态并未落在吴征眼里,祝雅瞳也适时地偏过头去。
可是两人都陪伴在她身边,吴征的一掌又已拍落,肉掌拍木的闷响此刻分外动听而踏实。
这是一间简陋,又靠着双手辛勤而艰难搭建的草屋,给她的。
沉默的安慰,远胜花言巧语。
栾采晴冷哼一声转身向水潭边行去,恨声道:“一套又一套比你师傅的大道理还多!最是烦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伪君子!”
月上中天,草屋终于搭建完毕。
吴征先回了石洞。
这是近日来已养成的默契,吴征总要在石洞里呆上大半个时辰,而祝栾二女则会畅快地在潭中大肆沐浴一番。
待祝雅瞳穿戴整齐回了石洞,吴征才带着一身臭汗去了水潭。
回头见草屋已遮掩起了大门,想来栾采晴已睡下,心头暗笑道:忽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关心我?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