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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如同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幸存者围过来,他们的目光麻木而又残忍,似乎还带有一丝幸存者的疯狂。

能从地狱里幸存下来的人,恐怕不能要求他们还保有全部的理智。

方雪寒这时才发觉,她漏算了一步棋,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步棋,那就是她这里只能被动迎敌,不能主动缠住对手。

方雪寒遥望乐朔所在的右翼,现在只能期盼他已经解决掉北靖军的左翼之敌。

就在此时,一名从己方左翼过来的传令兵带着满身血污跪倒在方雪寒面前。

“军师,左翼败了!”传令兵悲痛道。

方雪寒顿时一个踉跄,几乎无法站稳,她急问道,“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临上阵前她曾再三嘱咐,让方锐死守三个时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败了?

传令兵哭着回道,“就在刚刚,南唐军像是疯了一样,对我部发起了全线冲击,丝毫不考虑伤亡情况,我部久战力竭,终是挡不住败下阵来!”

“方锐将军?”方雪寒问道。

传令兵答道,“方将军已经率卫队顶上去了,他让我回来禀告军师,让军师早做安排!”

方雪寒心中不由慌了起来,如果北靖军右翼的两万人腾出手,去支援左翼,那乐朔所部的三万人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当即不再犹豫,下令道,“立即发出信号,命博州军绕过凤荡山,去缠住北靖军右翼!”

纵使杨隆不懂军事,但也看出这一安排的不妥之处,他急忙劝道,“凤荡山上还有北靖军五千人,一旦博州守军北上,必被两面夹击!”

方雪寒岂能不知,她道,“可眼下我最缺的就是时间,只要博州军能缠住北靖军右翼,待乐朔击败当前之敌,我军仍有一线胜机!”

这边,有了宗政元恒的亲自督战,令狐朗和夏侯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顾伤亡地对敌军阵线进行冲杀,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斩下了南唐军大将方锐的首级,还未来得及献给世子殿下,便有一股敌军从其后杀了过来,观其阵容不下两万!

令狐朗又惊又怒,眼下还能加入战场的只有凤荡山南麓的三万博州军,可贺均不是口口声声向他保证,拼死也会守住凤荡山,不让博州军抄他的后路吗?

莫非是贺均那里出了纰漏?

正在军中的宗政元恒见情形不对,立即接过指挥权,向左右的传令兵下达命令道,“命令夏侯疆所部前出一百步迎敌,令狐朗所部稍作修整再加入战场!”

由于令狐朗和夏侯疆所部在刚才冲击南唐军左翼的战斗中全线出击,因此阵型出现紊乱,不利于立即展开迎敌。

鉴于此,宗政元恒只能先让夏侯疆迎敌,待令狐朗修整过后再来一同迎敌。

不过一会儿,令狐朗骑着战马飞奔过来,他忧心忡忡道,“来的好像是博州军,莫非是贺均那里出了问题?”

令狐朗一向与贺均交好,此时贺均那里情况不明,使得他颇为担心。

宗政元恒摇头道,“应该不是,如果贺均那里出了问题,他一定会命传令兵飞马报知于我!”

宗政元恒对贺均还算比较理解,其人断然不会做出那种知情不报的蠢事来!

令狐朗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一团带血的物事递过来道,“这是敌将方锐的首级,被我亲手斩杀!”

“这厮也算是一员勇将,若论单打独斗,眼下我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全靠将士们奋不顾身,耗尽了他的力气,我才能顺利斩下他的首级!”令狐朗谦虚道。

宗政元恒笑了笑,示意一旁的参将接过,“阵斩敌军大将乃是大功一件,回去后我定会为你请功!”

令狐朗却是有些消沉,他挥手道,“仗打成这样,就是得一件大功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当下的战局来看,北靖军最好的结果就是惨胜!

宗政元恒不为所动,“此次大战失利乃是因为我筹划不当所致,与你们有何干系!”

令狐朗一听,这分明是世子殿下准备将此战的失利之责全部揽下来,他当即劝解道,“此役世子殿下筹划并无不当之处,全因麾下之将擅离职守才招致失利,世子殿下何必将这一切都揽下来呢?”

宗政元恒微微摇头,看向他道,“如果我不揽下来,恐怕耿波连活路都没有!”

令狐朗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耿波此次不听军令,以致战局急转直下,如果按照军法深究下去,非得斩首不可,只有身为主将的世子殿下把担子挑起来,耿波那里才能一笔带过!

令狐朗气得拍了一下大腿道,“耿波这混账究竟在想什么?明明都已经安好了,只要照计划进行即可,可他居然跑去攻打博州城,把阵地丢给了敌军。”

南唐博州军与北靖军交手方才片刻,凤荡山上便有了动静,却是贺均察觉情形不对,率领山上守军冲了下来,准备来个两面夹击。

宗政元恒见状,对一旁的令狐朗道,“你也去吧!”

“诺!”令狐朗抱拳领命而去,带着修整片刻稍稍歇了一口气的将士朝着博州军杀去。

双方顿时大战在一起。

博州军将近三万人,但其中只有一万人是精锐,其余两万只是辅军,之前猛攻凤荡山时便折损数千,眼下还有两万五千多人。

北靖军方面是令狐朗和夏侯疆的两万精锐,在方才的大战之中也有两三千人的伤亡,不过前来配合夹击的贺均部却是完好无损。

他固守凤荡山,没有选择与博州军近前交手,而是提前囤积了大批雷石滚木和箭羽,博州军一上来就用他就用雷石滚木和箭羽招呼,是以博州军损失了四五千人,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双方军力虽然相当,但北靖军的战斗力更强,而且占据了地利,不一会儿南唐军就开始呈现分崩离析之势。

就在宗政元恒远观局势发展时,又有一支军队沿着刚才南唐军来的路线疾行而来,不过却是北靖的军队。

宗政元恒举目远眺,见其打着耿字将旗,当即便知来者是谁。

原来是耿波轻轻松松拿下博州城后,顿觉情形不对,在留下一千人看守后,便率着其余之人向着最近的战场赶来。

原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博州军再也支撑不住,在北靖军的双线打击下溃败下来,向着北面疯狂逃窜。

宗政元恒赶紧叫住令狐朗和夏侯疆,让他们二人赶紧收拢军队,不要追击,先去支援左翼战场!

耿波骑着一匹白马,脸色惨白地靠到宗政元恒身旁。

“世子殿下!”耿波刚想说些什么。

不想却被宗政元恒一把止住,“你的事待战后再说!”

“诺!”耿波苦涩应道。

宗政元恒率领着贺均、耿波、令狐朗和夏侯疆所部共三万余人紧急赶往左翼,然而方才行至一半路途,便有一名传令兵来报,南唐军已向北撤退,耿坚大将军所率的两万铁骑由于连续作战,疲困异常,所以没有选择追杀,而是就地修整。

宗政元恒估算了一下子时间,想来是南唐军主将发觉时机不对,因此十分干脆地选择了撤退,企图壮士断腕,保留最后的实力。

看来对方不止胆大心细,而且颇为明智,宗政元恒心知是遇上了劲敌,他琢磨着要派人打探一下敌军主将的来历,下次遇上也好有所准备。

既然博州城已被耿波攻下,宗政元恒干脆派人通知大将军耿坚和宇文护、夏侯疆,让他们一同进驻博州城,稍作修整。

至于贺均所部,仍让他们留守凤荡山,免得南唐人趁己方立足未稳前来偷袭。

博州太守府正厅里,白符正在向宗政元恒汇报此战的伤亡情况,一旁还坐着令狐朗和夏侯疆。

“我军阵亡一万五千余人,重伤一万人,其中宇文护和尉迟迥所率领的左翼一万人只活下来不到两千人,大将军耿坚所率的两万铁骑也由于连续作战,出现不小的损失……”

宗政元恒打断他的话问道,“宇文护和尉迟迥的情况如何?”

白符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宇文护身中三箭五刀,伤势较重,尉迟迥稍好一些,身中一箭三刀,若不是程黑虎率部紧急支援,恐怕两人得战死当场!”

宗政元恒坐在主位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道,“前番柳述重病只得回荆州养伤,现下宇文护和尉迟迥又临阵受伤,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几位大人!”

白符安慰道,“战阵之上,死伤难免,便是常胜将军也难免有刀剑之危,又何况是我辈!”

宗政元恒点了点头道,“博州身处前线,不适合养伤,待他们二人伤势稳定后还是送回荆州为好!”

“诺!”

白符继续往下汇报,“南唐援军七万人加上博州守军三万共十万人,此战被我军俘杀不下六万,眼下南唐军主将率领剩下的三万人退守五十里外的寒源山,企图卷土重来!”

宗政元恒突然问道,“南唐军主将是何方人士,你可曾打探到消息?”

白符答道,“据探子传来消息,南唐军主将名叫乐朔,乃是当年南唐名将乐震的遗腹子。”

白符补充道,“此人乃是南唐军中少有的将才,此次大战,我也算是有所领教,其所部三万大军面对耿坚大将军的两万铁骑竟然死战不退不说,而且还数次发起反击,令我军猝不及防,即便是最后见胜局无望,选择撤退时也颇有章法!”

“乐朔?”宗政元恒虽然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却听父王说起过他的父亲乐震,当年霸凌河一战,给宗政长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所部十万兵马背水而战,激战北靖最精锐的十万铁骑,最后打得尸积如山,霸凌河水为之赤红。

战到最后,北靖铁骑终究技高一筹,将其所部剩下的几千残兵围困在霸凌河边。

宗政长玄爱惜其才,打算劝降其人,可不想其人刚烈无比,最后竟选择了自刎。

此时大将军耿坚走了进来,他听说宗政元恒和白符谈起乐朔及其父乐震,目光闪动间带来些缅怀之色,“我在阵前远远望见那乐朔其人,当真是下了一跳,以为是那乐震复活了!”

宗政元恒奇道,“耿叔叔认得乐震?”

耿坚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指向白符和令狐朗、夏侯疆道,“不止是我认得,便是你们几家的大人也认得!”

“因为当年霸凌河一战,我们几个都有参战!”耿坚解释道。

“原来如此!”白符回过神来,可他奇道,“那为何我从未听我父亲说起过此事?”

耿坚解释道,“因为此战太过惨烈,便是我等也不愿提起!”

他看向夏侯疆道,“你父亲肩上有一处伤疤,你可知道?”

夏侯疆道,“我当然知道,那处伤疤横贯我爹的整个肩膀,像是把他的肩膀斩断一般,每逢天气变化时便疼得厉害!”

耿坚道,“当年霸凌河大战前夜,原本预定是由我担任先锋大将,但当时耿波的母亲恰好难产,我因此心神不宁,你爹夏侯盛见状,径直去见梁王殿下,禀明缘由,改换他担任先锋,不想此战太过惨烈,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你爹也因此受了重伤,那处肩伤便是此役中留下的!”

“难怪他从来不说此事!”夏侯疆回味道。

耿坚点头道,“你爹最重义气二字,他怕我多想,因此从来不提此事!”

众人一阵长叹。

待回过神来,耿坚终是说起了正事,他向宗政元恒抱拳道,“此次大战稍有失利,皆因耿波不听号令所致,我特带他来向世子殿下请罪,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说罢一挥手,耿波赤裸着上身,用绳索捆得严严实实走了进来,他当场跪下,脑袋磕得梆梆作响,痛哭流涕道,“世子殿下,耿波特来领罪!”

一旁的白符、令狐朗、夏侯疆见状,心中亦是不忍,他们几人从小玩到大,可谓是比亲兄弟还亲!

宗政元恒长叹一声,他起身走下来将满头鲜血的耿波扶起,动容道,“我从军时,父王曾对我言慈不掌兵的道理,当时我还不以为然,自认便是身边之人犯错也能狠下心来处置,可事到临头才发觉为难之处,我若是斩了你,如何面对身边的这些弟兄,如何面对你父亲,如何面对你姐姐和妹妹?”

耿波顿时嚎啕大哭,一旁的白符、令狐朗、夏侯疆纷纷起身跪下恳求道,“请世子殿下绕过耿波这一回吧!”

宗政元恒对耿波道,“此番我也不治你的罪,但却要告诉你,因你贪功冒进之故,我军健儿折损数倍,他们也是家家都有妻儿之人,还有宇文护,重伤昏迷之前还让白符给我带话,让我对你从轻发落!”

耿波惭愧异常,他泪流满面道,“还请世子殿下给我治罪,否则我心难安!”

宗政元恒见状道,“你能说出这话来,说明你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定要三思而后行!”

耿波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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