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卡欧对食物的种类有偏好，例如冰棒之类的甜点能迅速掳获她的芳心，但她似乎不是会挑食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我买什么她吃什么。
“这个黄黄的是什么？”她问。
“玉子烧，或者说煎蛋卷，寿司店里满常见的。”
“甜甜的，好吃。那这个黑黑的呢？”
“我记得应该是血肠，在德国很有名，不过有很多人不敢吃。”
“咸咸的，好吃。那这个红色的东西又是什么？”
“韩式辣炒年糕。早餐吃这个口味有点太重了，所以我看没什么人拿。”
“辣辣的，好吃。”
不管我拿什么，卡欧都会给予如五岁幼童般的中肯评价。
本来想说趁着这次机会，摸索一下卡欧喜欢的口味，结果她却全肯定到底，反而让我更摸不着头绪。
用餐到一半，卡欧盯着我的餐盘问道：“你不吃吗？”
“有啊，我有拿。”
“太少了。”
“我怕你吃不完，打算帮忙善后。”
“我吃得完，你去吧。”
卡欧一把夺走我手上的叉子，又补上一句，“去拿你喜欢的东西吃。”
除非卡欧想亲自动手，否则用餐时，都是由我将盘里的食物一口一口送进她的嘴中。而她想靠自己的情况也很罕见，大多都是因为跟我闹脾气。
从起床到现在，我没有做出任何会让她生气的举动，所以此时的我没理由会误解她的意思。
取餐时，我听见旅馆员工和其他旅客在闲聊，不过话题都仅限于旅途上发生的琐事。
看来昨晚在森林里的骚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毕竟怪兽出现的地点与旅馆有一段距离，就算防御队赶来，只要研判怪兽没有再度出现的可能，应该也不会把事情闹大。
这样最好。
如果那位神秘少女是冲着我来的，那我说什么都不能把无辜的人卷进来。若不是有可能会丢掉性命，我其实连防御队都不想麻烦。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阻挠我们的旅行。
退房后，一毛钱都没出的我们仍受到贵客般的礼遇，几名员工送我们离开旅馆，还贴心地帮我们叫了计程车，目的地是附近有名的观光老街。
这次的司机大哥不像前往旅馆时那位聒噪，简单地再次向我们确认目的地后，便不再开口，让我和卡欧能在充满香氛的空间里保有宁静。
至于卡欧，从头到尾她都望着窗外，就像搭火车时一样，注视着一成不变的山道。我仍然无法理解，外头的窗景到底有什么有趣。
“这些风景你真的都看不腻耶。”下车时，我随口说道。
“会腻，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她说。
“多久？一百年、两百年？”
“更久。别忘记我已经十八万岁了。”
“是十八万又一千岁，我可没忘。”
或者说想忘都忘不掉。
谁叫这是个悠久到足以拉开我们距离的数字。
“大象和老鼠的一辈子是一样长的。”卡欧突然说。
“嗯？”我不解地看向她。
“电视上说的，就算是只活一年的老鼠，也会觉得它的一生跟活七十年的大象一样漫长。”
“是这样喔。”
我不知道卡欧说这句话的意义，但姑且还是点头附和。
“你的一天，大概等于我的八点六秒。”她说。
“那也太短了。”
“所以我不可能会觉得无聊。”
我的思绪仍没跟上卡欧，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答复。
而卡欧也没有再多说，反而主动牵起我的手。
“走吧。”
“嗯，走吧。”
我握紧她的手，朝游客簇拥的老街走去。
十分钟……不，肯定只有五分钟吧。
大概只走了五分钟的路，卡欧的体力就来到了极限。
老街和旅馆一样，都建在半山腰的位置，一路上都是石阶与坡道，对卡欧这种出来玩也只想窝在饭店里的旅客而言，简直和天敌没两样。
火山口遗迹、矿业博物馆，这些旅游指南上标示的景点都位处老街深处，因此我们一个也没去成，甚至可以说只在入口处转了一圈，就准备投降的程度。
结果，老街巡礼的计划变成“随便找一间有卖甜食的店，先休息一会再说”。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身旁那位正吃着烤糯米团子的女孩告诉我，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变化也未尝会劣于原本的计划。
说到底，卡欧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说是老街，不过也才一百多年呢。”
少女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嗯？”
“刚刚告示牌上写的。”卡欧说：“这里从建成至今，其实也才一百年左右。”
“一百年很久了。”
“那要怎样才算『不久』呢？”
“八点六秒吧。”我开玩笑地说：“久不久都是人自己定义的，有些店就算才刚开业，也会说自己是老店。”
卡欧想了一下，道：“他们可能是用亚空间的计算方式。”
“什么亚空间？”
“存在于非现实宇宙的空间，在那里时间会被扭曲，一秒等于一万年，过去也可能会在未来之后发生。”
“太难了，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也不太懂，只是觉得在人类的文化里，愈老的东西似乎愈有价值。”
“因为没有人想被取代嘛。”
我们并肩坐在甜点店外的长板凳上，从这个方向望去，整条老街的风景一览无遗。
大概是因为每年观光客贡献了足够的资金，这些号称走过百年岁月的老宅邸，至今仍维持着完整的风貌，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修缮的痕迹。
房屋历经反复整修，如果所有的建材最后都被取代，那它依然还是原本的那栋老宅邸吗？我不禁想起了这个经典的哲学命题。
人类的寿命注定了我不可能一直陪伴着卡欧。对此，卡欧曾表示，只要经过改造，我就能抛开寿命的束缚。
当时的我没办法接受她的提议，因为我无法确定被改造的我，还会不会是原来的我？
要是因为改造，导致我的性格转变，为了业绩而鼓励卡欧破坏地球，那我至今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甚至更严重一点，连对卡欧的想法都会因为被改造而淡忘。
所以尽管知道没有其他方法，现在的我也依然没办法接受这个提议。
“因为没有人想被取代嘛”——这句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对我来说都一样。”卡欧说：“不管是新的东西或是旧的东西，都一样有价值，也一样没价值。”
“是吗？”
卡欧点点头，“新推出的冰棒，口味有难吃的，也有好吃的。同样，像巧克力或香草这些经典口味，就算到地球毁灭那天，都不会被取代。”
“这么说也是啦。”
“所以，只要我喜欢就够了。”
“嗯。”
也许是受到昨晚的意外影响，总觉得今天的卡欧特别健谈。
当我们两人同时保持沉默，行人的谈话声就立刻填满了余下的空白。
我不是块迟钝到没办法察觉对方心意的木头，何况对象还是那个连怎么表达情绪都不太清楚的卡欧，如果再继续消沉下去就是我的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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