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克的民族主义政府、加泰罗尼亚的无政府主义政府两个民族自治政权总体说来倾向于人民阵线。
与之针锋相对的,是桑胡尔霍领衔的军官内部组织“西班牙军事联盟”、卡洛斯派(注:西班牙的反动主义派)为代表的保皇党、长枪党三者的接近。
意大利和德国均不同程度地支持了上述三个反共的派别。苏联作为国际共运的领头羊,支持前者的左翼大联合。
“所以,很不幸,她们的争吵,是和这些政治派别挂钩的。她们的争吵,与不同的派别的矛盾挂钩。”共和简单介绍了这些人所支持的主义。
逸仙作为一个儒教环境成长起来的中国人,无法想象父母同胞的姐妹,会为了彻头彻尾的外人的鼓动而自相残杀。
比如说国内,毛家人包括毛泽东的弟弟妹妹参加了共产党,蒋家人如蒋介石的儿子们都参加国民党。这样的政治冲突总的说来,带有不少不同家族间对垒的意思。
她实在是理解不能:为了一群彻头彻尾的外人,一家人杀得不亦乐乎…
“唉,这也许,是民主带来的灾难,分裂我们的家族,搞乱我们的伦理,带来了外国的精神异教徒…”
刚刚听共和介绍,她的袖标是长枪党的标示。她是为了联系人,加了长枪党,骨子里却一直希望流亡在外的波旁王族回来复辟。
自有天地以来,君权神授,理所应当。逸仙也能理解,《论语》等中国古代经典没有一个离得开君主制的秩序。
逸仙一边吃着过于油腻——不算干的米粒——的海鲜饭,一边想着“一家人为了外人内斗“这样不可思议的话题是何等的荒诞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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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十三章]
西班牙的政治形势,到这里的第二天下午展现了端倪。
逸仙不仅是看了其他人的事有所感悟。她自己亲身经历了一番。
她作为新来的访问舰娘,不得不和共和一起,站到“水兵委员会“的主席台上。
她完全听不懂台下和台上说的是什么。浅显的西班牙语能力,支撑不起她理解这一切的脑容量。
不过,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台下不怀好意的怒气汹汹,给台上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与尴尬。
“¡Las capitalistas! ¡Las nobles de Italia! “(西语:资本家们!(法西斯)意大利的贵族们!)
“¡Otra vez por repetís tu tareas! ¡Nuestras derechas!”(西语:你得再来说一次你的事!这是我们的权利!)
“¿Otra Chica de crucero China? ¡No vamos con ninguna razón!”(西语:从中国又来个驱逐舰舰娘?别跟我们不讲理由!)…
总之,让逸仙一言以蔽之,可能上海传说中苏区的批斗地主的情景,在这里的异国他乡得以还原个清清白白。
台上的共和,不得不面对群情汹汹,一次次地低头认错。
学生考砸了,老师可以像私塾先生那样打手板。这群水兵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她虽不情愿,看在共和几次使眼色的份儿上,憋着委屈,跟着一次次低头。
逸仙称不上不杀一只蚂蚁的善知识(注:佛教徒称呼)。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受这样莫名其妙的当众羞辱。
强龙不斗地头蛇。猛虎怕得群狼顾。逸仙现在的策略是跟定共和,亦步亦趋,萧规曹随。
不幸的是,有些事,她这个当事人愿意忍,愿意海阔天空,人家不乐意。
当台下有个激动的水兵,扔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掏的木棍,逸仙忍不住了。
她忍不住,不是因为木棍要打她。木棍去的方向,是共和所在的位置…
这一时期的西班牙军官,面对“革命情绪高涨“的西班牙水兵——陆军的士兵相对没有那么乱——为了怕被此时倾向左翼的人民阵线政府清算,听之任之,姑息视之。
共和已经习惯了。正因为革命以后,这样的事过多过滥,她习惯地毫不甘心,可谓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保皇党赶紧配合军官组织起事,反了这个左翼政府。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幕:
逸仙挡在共和的前面,快快地接住了粗糙的木棍。
“También a me mi no gustan nos en este tiempo. Pero tengo que defender ma amiga.”(西语: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们。不过我必须要保护我的朋友。)
逸仙用着略带江淮口音的西班牙语,说了带点结巴的话。作为示威,她当场把那根木棍撅断,扔回人潮汹涌的台下示威。
“逸仙…你别这样,现在这样不合适…”
共和担心这样做,会连累到逸仙。左翼在马德里盛极一时。右翼的团结还未下定决心。
“是啊,我确实这么做不合适。不过,这仅限于对我自己来说。”
逸仙不顾身后“Enemigas de nuestros marineros”(西语:我们水兵的敌人)“之类的咆哮,拉着共和走出了会场。
她此时脑子没多想:看着自己在这儿唯一的朋友遭到批斗,她不管,她觉着自己还是人?
一直到她们回到了宿舍,共和被带回到她的宿舍。
“我不知道,你们的政治到底都在闹些什么…我当初当舰娘想的是救国,临了临了这国要咋样我也不知道…“
逸仙抚摸着共和的额头。早已遍布的汗珠,让凝聚的恐惧缓缓地散失在空气中。
却不曾想,有人拿出了随身带来的手帕,让一份棉布的朴实吸去这份苦涩。
“我知道的是,你肯定不是背叛你们国家的人。他们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肯定不是。“
如果真的要离开这个国家,去别的国家躲个安静,或者躲回尚无工运的老家,共和是有很多选择的。
她和自己一样,是因为怀抱着一些理想,不得不忍辱求全至斯。——逸仙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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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十四章]
也许逸仙的举动,成了影响大气运动的一只飞蛾——她没有蝴蝶群——她之后在港区“一炮走红“。
原先那些言辞有点冲的舰娘,无论她们之间怎么冲,对她说话做事带点敬意的多了起来。
除去“革命到底”的水兵委员会,倍受此辈压制的军官、文官和右翼舰娘们对她的态度明显趋向由衷的热情。
她本来只是来寻个安静去处。如此这般,倒省了不少是非。
对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除去官二代富二代去国外规避风险,大部分人移民海外的最大动力只是安稳挣钱,孝敬老家——当然黑道白道的手段对错问题另算。
逸仙在这边,拿着国内海军部发的工资,偶尔还会买点纪念品。
摩洛哥的陶器和刀具,西班牙的服装与番红花,她能采买的都尽量通过天津运到新家去。
“嘿嘿,逸仙,你还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去小半个月,共和带逸仙把西属摩洛哥能转的地方都转了个遍。
每次她都很高兴地倒贴腰包。这种感觉,她只在偶尔一些来自新疆的维族人身上见到。
西班牙人不是维吾尔人。逸仙能接受这样热情的接待,暂且当作是她那次见义勇为的报偿。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不是西班牙人。
共和可能顾忌国内官僚体制的打击报复。逸仙不怕这个。真呆不住,不就是以身护国,卷铺盖走人,回去赌命罢了。
丹吉尔类似于一个穆斯林世界的上海法租界;梅利利亚和休达城太小,适合来一次,不适合长住,容易腻…
“共和,我想啊,我一次都没去过欧洲。你这边关系户多,能不能给我带一下?“
西班牙的历史,在欧洲近代史上鼎鼎大名:
可以与剑桥与牛津比历史的萨拉曼卡大学;安达卢西亚地区的穆斯林化古建筑;
托雷多与马德里的王室建筑;皑皑白雪的比利牛斯山…
最主要的是,欧洲这块土地,她一次都没去过。
人容易会对未知又充满美好宣传的地方,当作对现实苦难的一种物理上遥不可及、精神上越加美化的极乐世界。
她想在不严重滥用职权的范围内,实现一回亲自踏上欧洲大地的旅欧梦。
共和觉着,这是个好机会,把逸仙引荐回本土的组织那边。
有些话,共和说了,别的西班牙舰娘有可能不听。逸仙那次仗义执言,面子大了;让逸仙她去说,有戏。——多个朋友,最好拿下整个西班牙舰队,那接下来的事,更有把握了。
毕竟西属摩洛哥是西班牙主力兵团的驻地不假。决定西班牙命运的主战场,终究得是西班牙本土。
比起排外情绪严重的西班牙左翼,右翼反而对民族芥蒂看得较淡:
卡洛斯派与法西斯意大利的紧密合作,早已不是新闻;
长枪党完全是意大利法西斯党的西班牙本土化版本;
军官组织私下与德国、意大利形成暂时以走私为主的合作关系;
爱尔兰、葡萄牙、罗马尼亚等国已经有民间军事组织愿意支持西班牙的右翼运动…
大体说来,西班牙的右翼对于与天主教国家和法西斯化国家的合作关系持共识。
左翼的排外,是因为工人们的立场。
西班牙工人组织争取法国左翼政府的支持,确实说了“Hermanas de La Republica”(西语:共和国的姐妹们)这样的说法,对苏联也多有包容。
可是,牵扯到具体让外国人进入境内,西班牙人为主的左翼组织的态度,虽没有成空文,却因其内部立场的严重分裂,难以形成政策上的共识。
逸仙虽然是中国舰娘,而共和认为国民党不是左翼政党。逸仙肯定不至于与国民党的政策对着干。舰娘怎么会随便背叛所属的政党呢?
当然,这是一种从欧洲政治的观点来看东亚政治的视角。她不知道,逸仙其人在国民党纯属挂名混个官,不入党不好办差,除去爱国主义没有特别明确统一的意识形态。
“正好,过段时间,我请假要回本土探亲。你没去过莱昂吧?那可是西班牙王国的起点哦。”
共和提到她的家乡,满脸自豪。逸仙觉得如果提到安徽的名人名事,她也会和共和一样自豪。
有点尴尬的是,安徽源自安庆府与徽州府(歙县),逸仙的家乡却远在淮河以北的皖北。
共和提莱昂的时候,貌似多少有把旧卡斯蒂利亚(Castilla la Vieja)地区算在内的倾向。
大家彼此有点半斤八两。两人自夸家乡之余,谁没有多提到这些“额外”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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