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阿姨说,好啊,我就等着看你那个既漂亮又肥大的老婆了。
我想了一下问她,阿姨,你今年多大了,结婚了吗?
她看看旁边的护士,旁边的护士眨巴着眼憋着笑等她的回答。
这时我的母亲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头教训我说,小孩子不要多嘴!
护士阿姨蹲下身子握着我的小手说,阿姨就快结婚了。
我说,你要是不结婚,等我长得和你一样大时就会娶你的。
护士们再也憋不住了,又开始哄堂大笑。
护士阿姨说,只怕到时候我愿意嫁给你,你也不愿意娶我了。
我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到那时,阿姨就不漂亮了,就老了。
坐在我跟前的女孩子听得入了神,听我不讲了,就问,怎么不讲了?
我说,我的第一个故事讲完了。
女孩眯缝了一下眼睛凑近我看我的下巴,她说,我怎么看不见伤疤?
我说,在下面呢。
我抬起下巴,她才说,哦,看见了,有一道白的。
女孩说,那个主治医生的手艺确实高超,而且心胸比较宽广,要是我为你治疗下巴,你还恩将仇报吐我一脸唾沫,我非把你治个歪嘴流口水找不到媳妇的光棍汉不可。
男医生也乐了,他说,我也会那样干!
护士走过来为我拔针头,水输完了。
医生开了那么多的药,女孩走过去帮我拿上。
医生说,好好睡一觉,按时吃药,很快就没事了。
女孩搀扶着我走出小诊所,我们过马路,走进胡同,我觉得自己好多了。
她这时问我,你的名字叫房小爬?
我说,是啊,对了,我一直想问你的名字呢!
她说,我叫吴敬雅。
我说,你不用搀着我了,看,我自己能走了,我好了。
她说,你也是这个大学的学生吗?
我说,我读自考,去年刚来,在这里自费上课,你呢?
她说,我是98级艺术学院学作曲的,你什么专业?
我说,汉语言文学。
她说,那你的文笔好吗?
我说,一般。
她说,应该不错,刚才听你讲故事的时候,我觉得你在叙述方面有很大的天赋,也许你将来能写小说。
我说,夸我吗?
我没有觉得呀。
她说,真的,我的感觉不会错。
我说,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她笑笑说,为什么那么谨慎地问我?
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这个时候我的头又开始晕,我刚摇晃了一下吴敬雅就扶住了我,还说你好了,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说,不要紧,我只是一天没有吃饭了而已。
她说,一天没有吃饭,为什么不吃饭?
我说,我躺了一天,觉得可以躺好,躺到晚上实在不行我就出来看病了。
她问,你为什么不尽早出来看病?
我说,一句话说不清楚。
她说,不行,你得去吃点东西,你宿舍里肯定什么都没有,走,回去。
我说,回哪去?
她说,附近的一条街上有夜市,那里什么吃的都有。
我站住说,这么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谢谢你今晚陪着我这么长时间。
吴敬雅似乎生气地说,像你现在这个样子还送我,自己都保不了,你刚才不是还要和我做朋友吗?
现在就开始界限分明了不是?
我说,不是,我是怕你一个女孩子……她说,怎么,一个女孩子不是也可以把你送到诊所看病吗?
我笑了笑说,都是我说错了。
她继续搀着我说,回去,谁让我今晚幸运,半路上捡了一个大帅哥做朋友呢!
我说,别这样说,你是大美女,我可不是什么大帅哥。
她一边小心地搀着我走回头路一边说,我说你是你就是,你怀疑我的眼光吗?
至于我是大美女这个事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和我做朋友,你不会觉得吃亏吧?
我说,哪里话,你不嫌弃我就成。
她说,嫌弃?
这世界谁嫌弃谁啊?
每个人都是一条几十年的命,难道嫌弃一下别人能多活几年吗?
如果是这样,那这世界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
说着话,我们来到了胡同口的柏油路上,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停在我们跟前时我问她,你不是说附近吗?
走过去算了,还要花钱。
她打开车门说,你不觉得自己想法很多吗?
上去。
我钻进车,她跟着钻进去,然后她对司机说,去鼓楼街。
我问她,吴敬雅,你说今天是不是凑巧,我要是早上或者中午出来看病就不会认识你了。
她说,你晚上出来看病也不会认识我。
我说,这不是认识了吗?
她说,这是因为我想认识你,我不能不认识一个在我面前突然晕倒的男孩。
她说到这里,自己笑着说,虽然你不是看到我漂亮,因为激动而晕倒的,别说我臭美啊,我可是说心里话。
城市已经进入午夜,大街上除了出租车,这个城市所有的公交车和人力三轮车都休息了。
广告牌和酒店上面的霓虹灯照亮了这个城市的黑暗。
到处的黑暗,到处的灯。
出租车开了二十分钟,穿过了不知道多少条“附近的街”后,才在鼓楼广场上停下来。
下车后,我看见满眼的吃客,到处都是露天的小吃摊位,老板们吆喝着说,这边请!
这边请!
吴敬雅拉着我慢慢地在小吃摊前面走,有些幌子上写的字都被烟熏黑了,看不清食物的名字。
她问我,你爱吃什么?
我说,我饿极了,吃什么都成。
她笑着说,是吧,对于一个一天没吃东西的人来说,这是一句无比真实的回答。
我说,我觉得你说话对谁都不会客气。
她说,怎么,有意见是不是,和我这样的大美女做朋友,能有那么如意吗?
我说,是啊,大美女也应该收敛一下呀,不然时间一长,别人会反感,影响你的美。
她说,就吃这家的锅贴儿怎么样,还有羊肉汤,我喜欢喝羊肉汤。
老板听见她这样说,马上过来迎接,二位请坐,马上就好。
我们坐下来,要了羊肉汤和锅贴儿。
她说,美是任何东西都影响不了的,你懂吗?
我说,你说的也对。
她看着我,过一会儿说,你小时候挺可怜,你三哥也挺可怜,我是从没有受过那样的苦。
我说,受苦我不怕,都麻木了。
我问她,你小时候经常吃肉吗?
她笑了一下一脸不屑地说,嘁,告儿你,我自打生下来就不怎么爱吃肉,长大之后倒是偶尔谗那么一回,跑到饭店要一个荤菜提回宿舍吃。
羊肉汤和锅贴儿很快就上来了,她把筷子递给我说,小心点,烫嘴。
她又去摸书包,摸出一包烟出来,“桂花”牌的,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说,你慢点吃,我抽枝烟再说。
我问她,你还会抽烟?
她吹了一口烟在我脸上说,怎么,是不是这也影响美?
我咳嗽了起来,她却笑出了声,她说,你整个一书呆子。
我说,我是书呆子,但女孩子抽烟,我还是反对的。
她猛吸了一口,非常老练地吸进肺里再从鼻孔里出来说,知道不知道,我五年烟龄了。
我问,你今年多大?
她说,23,怎么,计算我抽烟时的年龄对吧,18,怎么样,我的数学还不错吧?
我说,一般,我数学不好,但也能算得出来。
她看着羊肉汤,一把掐灭烟头说,啊,好香啊,我也饿了。
她拿起勺子,吹了一口,试着喝下去,夸张地蠕动着嘴,还故意制造出嘴唇和舌头的摩擦声,然后坏笑着问我,我的样子是不是和你三哥当年很像?
我说,我吃饭的时候不多说话。
她说,是吗?
不愧是学中文的,儒家思想比较浓郁嘛,谁让我喜欢唱歌喜欢音乐呢,有兴趣吗?
我当场给你来一段,你只管听就是,也不用打破你的规矩。
我说,你想唱就唱好了。
她不高兴地说,呵,还有这样的听众,我可是免费的!
她凑进我笑着说,来段古典的《红楼梦》插曲怎么样?
锅贴儿好吃吗?
要不再来点吧,哎,老板,再来一盘!
老板高喊一声对厨师说,好咧,锅贴儿再来一盘!
我擦了嘴说,我吃饱了。
吴敬雅已经清了清嗓子悠扬地唱上了,邻座的吃客也放下筷子仔细地聆听了起来。
我虽然不怎么听这样的歌曲,但它太红了,太红的东西你不想接受都不行,它会铺天盖地的占据你的生活,你多多少少也得吸收一点过去。
那些插曲我经常在电视和电影里,在商店和学校的广播里听到,很喜欢,但从没有主动的有计划的找来听。
她这样一唱,我就知道她唱得应该是拿手绝活,不然她不敢用那么大的嗓门唱。
虽然没有曲子的伴奏,但她却唱出了曲子伴奏的浓烈味道,好象她的下一句出来之前就会有伤感而悦耳的曲子响起来。
已经有掌声响起来了,邻座的吃客大多都是男人,他们看着这样一个漂亮而勇敢的姑娘唱歌,一个个都兴致勃勃。
掌声一会儿就盖过了她的歌声,她骄傲的眼睛看着我,有晶莹的泪水就要从里面蹦出来,她把最后一句无限延伸地拉长,简直美到了极点。
我没有想到她能唱这么好,这么完整而投入。
她的声音刚落,就又是一阵掌声,有个男人提议,再来一个!
吴敬雅看着我,泪水终于滑到了脸上。
我说,你怎么哭了?
她说,你不觉得我唱得好吗?
我说,好啊,我觉得非常好。
她笑着继续流泪说,那你为什么不为我鼓掌?
我说,我已经在心里为你喝彩了,真的。
她说,我今天好开心。
我问,为什么?
她说,我救了你。
我说,我也很开心,你救了我。
她说,你吃饱了吗?
我说,吃饱了。
她拉起我说,那好,我们回去。
我去结帐,她站在一边掏出钱递给老板看着我问,你有很多钱吗?
我说,没有。
老板看看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拉着我就走,老板说,还没找您钱呢。
我说,还没找钱呢。
她说,不要了。
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她对我说,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吴敬雅。
她笑了,她说,你的记性真好,明天会忘吗?
我说,一辈子也不会忘。
她问,为什么?
我说,你的名字就像房小爬一样上口,只要念一遍就能记一辈子。
她说,是吗?
我就不一定能记住你的名字,我要是忘了怎么办?
我说,我可以再告诉你,如果你还忘,我可以不停地告诉你,我说话的时候可以这样说,我,房小爬,然后怎么怎么着,你就会记住了。
吴敬雅笑得肩膀都颤抖了起来,她甚至把头靠在我胳膊上说,我觉得你是一个特有意思的人,你这个朋友,我要定了。
我说,我觉得你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你这个朋友,我也要定了。
她抬起头说,我们都不许翻悔。
我说,不翻悔。
她说,对了,你以后和我合作吧。
我问,合作什么?
她说,你写歌词,我谱曲,我唱,红了之后赚的钱我们平分。
我笑说,那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你除了会唱古典歌曲,还会唱什么?
她说,通俗和美声我样样拿手,信吗?
怎么,对我这个合作对象产生质疑了是不是?
我说,不不,我相信。
她笑着说,回去多喝水,把药吃了,往后几天我可能很忙,没时间看你,等你好了之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我说话,她就大笑着说,房小爬,房子的房,小儿麻痹症的小,爬行动物的爬,我忘不了了!
司机在琵琶街40号的路口停下,吴敬雅把药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我说,拿好了,我就不下去送你了,我直接回住处,再见。
我说,你能叫开宿舍楼的门吗?
她说,我在南门外租的有房子,你放心吧。
我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
她说,等你好了就可以见到我了。
我说,要不你等两分钟,我回去拿两百块钱还你。
她说,钱给我的朋友看病了,不用还,再见。
我站在车前问她,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她说,你这人真麻烦,我们学校也不是巴黎,你多走走就会碰见我,再说我不是已经知道你住这了吗?
我会来找你的。
她把手伸出来,对着我抓了抓说,再见啊!
我说,再见!
出租车向前开去,我站在那里看着车子拐弯时车尾亮起的两朵红灯,陷入了凌晨长久的沉思。
我生病的事情没有跟翟际说,电话里她问我,你说话喉咙怎么哑了?
我说,和哥们儿说话说得太多了。
翟际说,是不是你又教他们泡女孩的技能?
我说,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你总是高估我。
翟际说,好了,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又写散文了吗?
我说,写了,但不多。
她说,你要多写啊,你也不上课,要是再不写文章不就成了彻底的懒汉了吗?
我说,我会写的,我不写我吃什么?
她问,你没有钱了吗?
没有的话你过来拿呀,你不要有事不和我说。
我说,有的,你就放心吧。
她说,告诉你,这次考试我要努力拿到奖学金,到时候可以请你吃顿好的,再熬一个星期我们见一面,你找地方。
我问,找什么地方?
她笑着说,装迷糊不是,找爱我的地方!
我说,还说我是色狼!
她说,好了,不和你说了,我们都是大色狼行了吧,呵呵,再见再见!
挂了翟际的电话后我开始想念吴敬雅,她不是那种让我一般的喜欢,而是让我感到了难过,让我感到了紧缩,想要马上看见她,哪怕她不说话只在我面前抽烟,间或吹一口烟在我脸上,我觉得那种被呛后大声咳嗽的感觉也一定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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