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听到谢童的声音。
她说,你是不是想起你的散文本子才想起我。
我说,是的。
她说,那你过来拿吧。
楼道里漆黑一片,在中午明媚的阳光下走着,你想不到里面的漆黑。
有煤球把我绊了一下,一堆煤球就倒了下来,幸好全倒在了我的后面。
要不是谢童提前打开门,从里面露出灯光,我是找不到146房间的,她说,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
我走进屋子,看见一张大床,床上的衣服、书、VCD光盘一大堆,旁边是电脑和椅子,靠窗放着两个单人沙发,沙发之间是茶几。
她去倒水的时候对我说,坐吧。
里面还有一间厨房。
谢童端一杯水放到我的跟前说,你一直没有上《写作》课,知道吗?
从那节课之后,你们以前的周老师就被我长久替代了,我在课堂上没有见到你。
我说,我不知道。
她问,你为什么不上课?
我说,写散文挣钱吃饭。
她说,你家人不给你钱吗?
我说,我家很穷,都是农民。
谢童坐在床上,她穿着宽大的裤子和宽大的衬衣,看上去很小。
她笑着说,你爸爸妈妈几个孩子?
我说,7个。
她说,那么多,你是第几个?
我说,我是老7,上面3个哥哥,3个姐姐,刚刚死了一个二哥。
她问,怎么死的?
我说,我长年在外上学,不知道,听人说,是打死的。
谢童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说,我们行政村的电工,晚上从一个小镇上架电线开摩托车回家被人拦截打的,发现时头上正流血,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才死。
她感叹了一声问,那凶手找到了吗?
我说,没有,案子就那么扔在一边了。
她说,那他有孩子吗?
多大了?
我说,有两个孩子,大女儿10岁,小儿子5岁,我二哥37岁。
谢童说,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说,我很喜欢我的二哥,小时候门口有卖樱桃的,他把我扛在肩头,一买就是一堆,我总是吃不完,他还带我去河里摸鱼,他能一手抓一个上来,我有时候也能觉得手里一动,用力抓住拿上来,也没他的大,他说我没能耐,我说,你的手比我大当然能抓大的。
谢童笑了。
我说,他死了,再也没有活过来。
谢童拿起床上的手机给谁打电话,她对接电话的人说,你下课了吗?
你去买条鱼回来,家里还有别的菜你就不用买了,中午有个客人在这吃饭。
她放下电话对我说,你中午在这吃饭。
我说,不用了,谢老师,我得走了。
她说,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留下来吃饭,我说过的,要请你吃顿便饭。
我说,我的散文你看完了吗?
谢童扑哧一笑说,你就惦着你的散文本子呀,呵呵,我前几天收拾报纸时没看见,一块儿卷起来卖给收破烂的了。
她说完很认真地看我的表情,我说,不会吧。
她顺手从书堆里抽出了那个熟悉的本子。
她说,怎么会呢,你都把它当宝贝了,我哪里敢看不见卷报纸堆里呀。
她说,真的,写得很好,不像你的原本年龄,倒像我们这号人写的一样,可能是经历得太沧桑了吧。
我和谢童就这样慢慢地聊着,她说她还在我的文章后面留了读后感,怕我有意见,她是先写到纸片上,然后用一点胶水粘上去的,可以随时撕下来。
门被人敲了几下,谢童去开门,进去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女孩,看上去和我的年龄差不多。
女孩的长发遮住了一只眼,她用手撩开头发看看我,她的脸清纯而白净,好象在哪里看见过。
谢童介绍说,这是房小爬,这是我的妹妹谢雨。
我站起来对她点了一下头说,你好谢雨。
谢雨只会比我高,不会比我矮,她笑笑说,你好。
谢童已经去厨房张罗了,我听见水龙头的喧哗。
谢雨一直在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在哪里见过她呢?
她进厨房,一会儿出来问我,你去年秋天的时候去“三百”吃过饭吗?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说,哦,原来我们见过,我说你怎么那么眼熟呢!
谢雨笑着说,我好象看出来了,但我不敢确认就是你。
我说,那时候我和张朵一块去吃的。
谢雨说,我也就在那里干了半个月兼职,就晚上干,白天我还要上课,他们的生意太好,我太累,所以就辞职了。
我说,哦,是这样,你是学什么的?
她说,政治。
我说,我觉得你是体育系的。
谢雨笑了一下说,好多人都这么说,谁让我长这么大的个子呢?
小时候经常生病,打点滴,吃药,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催长激素什么的。
谢童走出来拿毛巾擦着手说,你们慢慢说话,我得去买点醋回来,不然做不成我的拿手好鱼了。
谢童走出去以后,谢雨问我,你和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我说,她是我老师。
谢雨说,你是学什么的?
我说,99级中文自考班的学生。
谢雨说,你自费呀?
我说,是啊。
谢雨说,那你毕业以后想干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干教师。
她问,为什么?
我说,不论小学教师还是大学教师,我觉得那都是孤独的,看着一帮大大小小屁事不懂的孩子,你能得到交流吗?
她说,那你觉得什么工作能得到交流?
我说,作家。
她说,作家?
我说,是的,作家可以和自己交流,什么时候孤独的时候就用笔对自己说说话,还可以讲一讲自己的往事,想说点什么就写点什么,也没那么多屁事,不会有一个学生突然举手提问,老师,您说胡适写的是不是诗?
您觉得张爱玲有没有自恋情结?
您认为鲁迅是不是真的调戏过周作人的老婆?
那个时候我将孤独得要命,我还不能按照自己的见解给他们直说,只能用非常圆滑刻板的语言去解释,解释不清我还要对他们说,不要总问老师,很多简单的事情还要自己多思考。
谢雨笑着说,也有你的道理,我也许没有写作的天赋,当不了作家,我就想当老师。
谢雨说,我想当大学的老师,想长久地留在校园里,一边回味自己的大学时光,一边给学生们上课,那样多好。
谢雨看着我问,你想当作家吗?
我说,也许我还可以去做一个商人,大把地赚钱,大把地赔钱,那样也够过瘾的,商海沉浮,老了写篇两百万字的回忆录完事。
谢雨说,你要是经商的话,肯定也是一个儒商了。
我说,儒商只能赚些小钱,奸商才能赚大钱,我将会成为一个奸商。
谢童回来后谢雨进厨房帮忙了,我翻看自己的散文本子。
谢童的那些纸片在我的本子里如同雪花一样盛开,我不知道她写这些评语用了多长时间,也许她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然后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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