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到此就结束了,他终究没说出他下辈子的打算。
我原本以为这最后一面,我应该更加的百感交集,可此时我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有点明白沐婉荷那句话的含义,“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冷血。”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这辈子活着到底图些什么,即使到最后,他还是在关心我的面子,他还是没能真正的认可沐婉荷。
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就在我的面前,我最想听到的其实并不是对我的关心,而是对沐婉荷的忏悔。
他的所作所为导致我的妈妈经历了近十年的非人磨难,可到头来他还是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但人都不在了,再纠结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希望我放下,那就放下吧,毕竟这条命终究是他给的。
我收好手机,起身打开了门,曼文就坐在门口发呆,看我递过手机,便摇了摇头,“你收着吧,这是你爸的手机,就当给你留的遗物,还有这张卡,里面的钱是你爸留给你的,他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和静静一人分一半。”
说完,曼文递给我一张卡。
我缓缓接过那张卡,随后又轻轻的塞进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手里,“都留给妹妹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一点心意。我说过要给他养老送终,但没想到他走的这么早,这个钱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拿的。往后我们再见面的机会应该也不会太多。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就打电话给我。”
曼文看着小静手里的卡,没再推辞,“阿姨知道你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也比你爸爸有出息的多。等丧事办完,我就把房子卖了,带静静回老家去了。
你现在和我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如果你爸爸还活着,是绝不会希望我们有什么瓜葛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等会下去,给你爸上柱香,磕个头,你就走吧……只是阿姨希望你不要再记恨他了,他毕竟是你爸。”
我并没有再和曼文说太多,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往楼下走,踏上楼梯前我突然回头问道,“你说之前有人上家打听过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去年年底的事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而已。”
等我再回到车上的时候,沐婉荷还盯着远处默默的发呆。
“结束了,我们走吧。”我系上安全带,打着了火。
“他……他有什么交代么?”沐婉荷的声音很重,音调却很轻。
“他给我留了一个视频,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看的,另外给我留了一笔钱,我没要,留给曼文和静静了。”
“静静?”
“是他和曼文的女儿。”
沐婉荷点了点头,“视频我不用看也大概知道他会说什么,除了关心你以外多半也就是让你防着我了……”
“确实如此,所以我也没打算让你看,总之人都去了,其他的也没什么意义,咱们还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说完,我便将车开离了这个陌生的抑郁之地。
许久的沉默后,沐婉荷突然开了口,声音幽然,“风远,我不想瞒你,虽然他已经走了,但我还是恨他,真的……原本我对他的恨应该并不会持续这么久。可……”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因为他卖了我,导致年幼的我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一场劫难,所以你控制不住自己去恨他,也许会恨一辈子。”我接着帮她把话说完。
“……是啊,他做的这一切真的让我很难去原谅他,你会不会觉得妈妈有点过份,和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这么较真。”
“这不能算较真,他对你或者说对我造成的伤害可能是比死还要更严重的,如果不是最后他放我们离开,让我们彼此治愈,也许先死的是我们也不一定。所以你无论怎么恨他,在我心里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况且如果不是因为拥有了你,我可能也会永远憎恨下去,他给了我们一条泥泞的血路却被我们走出了一个让我欣喜若狂的未来,从这点来说,我可以遵从他的遗愿,把这段过去就此搁下。我也希望你能搁下,并不是让你原谅,而是让你把它丢弃,现在他走了,我们和曾经所有的瓜葛都已经断裂,接下来就只要想着怎么实现我们想要获得的生活就好了。”
我说了很多,谈不上劝慰,只是希望沐婉荷不会再为过去的伤痛所累。
“风远,你刚刚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心里会不会有些……心虚或者是尴尬?”
我疑惑的凝起眉,“为什么这么问?”
沐婉荷略微有些支吾,“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你爸,而我们现在的关系……总之是混乱的。”
沐婉荷斟酌了用词,混乱两个字原本可以用更多恶毒的词所代替。
“妈,你是不是特怕我有负罪感?那你有么?”
“我那么恨他,怎么可能会有……但你不一样,你一直都很正直,平时想的又多。”
我和沐婉荷的结合势必会引发很多的问题,但我们彼此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逃避这些问题,出现了就会拿出来互相说个明白。
只要了解了彼此的内心所想,再难的问题也会由两人共同面对。
所以我回答她的语气坚定而无畏,“完全不会……真要说起来,我和他的父子关系原本就很淡薄,他在我面前也从没表现的像个父亲,或者是远远达不到我心目中父亲该有的那个形象。他的过往只是在提醒我不要再对你犯同样的错误。我曾经就说过,他给你自由,我护你余生。彼此职责划分清晰明了,并不存在不良纠纷。”
沐婉荷彻底扭过脸来盯着我,“你……你是这么想的?一点其他感觉都没有?”
我耸耸肩,“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不同的问题我总会用不同的角度去对待。
之前所说的伤害也好,憎恨也罢,都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说的。但谈及到我们现在的关系,他就只是个曾经伤害过你的前任罢了,而我是要让你幸福的现任,你见过哪个现任对前任心虚的……这就好比我们之前的聊的那个,咱俩以后万一有了孩子怎么称呼我的话题一样,对我来说必然是爸爸,就不存在所谓哥哥的可能,因为从情感逻辑上不合理……”
沐婉荷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你都扯到哪去了……”
“怎么样,对你儿子的回答还算满意不?”
沐婉荷扭脸看向了窗外,“你这思路冷静的就像个……”
“像个什么?”我追问道,沐婉荷一天的沉闷终于在此刻破功笑出了声,“像个智障!”
于是在驱离D市的那一刻,我们俩把所有的沉重和惆怅都留在了路边的群山峻岭之中。
进入本市之后的一个路口,我正在等红灯,一直看着窗外的沐婉荷突然拍了拍我,“风远,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他?”
我扭头看去,对面是一家汽修店,一辆被顶起的旧车旁坐着一个人正卖力的拧着螺母。
“确实是。”
“他们家不是在城南么?怎么好好的跑来城北来修车了?”
我随之掉转了方向,开到了汽修店前面不远,靠边停了下来。
“妈,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件事么?我突然有了个更好的计划。”
接着我便简要的跟沐婉荷聊了一遍这个突发奇想。
“确实可以,也许会比我们原来的做法更好。”
“那你在车里等我会,我去见他一面。”说完我打开车门,走到了那人面前。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依旧低着头费力的干着活,原本还算白净的手臂上沾满了油垢。
“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他闻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表情短暂的惊讶后便是一脸的不屑,接着他看了看路边,没好气的反问着,“怎么,车坏了?”
我没理他,依旧自顾自的问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继续低下头忙着手里的活,语气和曾经的张狂无礼完全不同,变得颓废而低沉,但却隐隐透着一股韧劲。
“这和你有关系么?”
“自然是没什么关系,不过有件事倒是想和你聊聊。”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我还在忙,你要没什么事就走吧。”
“这样啊,原本我还以为你会想听点关于苏阿姨的事呢?算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我掉头就走,可还没迈出几步,就听见他在身后叫住了我,“等等……”
二十分钟后,我再次从汽修店里走了出来,径直便上了车,刚一落座,沐婉荷便连声问道,“怎么样?”
我看着店内那个坐在原地默默发呆的男孩,略有欣慰的说道,“兴许还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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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预料中一样,原本应该在年底召开的董事长选举会议被蒋振育推到了明年年初,眼下不仅仅是林爱妍的威胁,郑晚琴的出现让沐婉荷也成了至少是明面上的威胁,可他却又没法再对她使什么手段。
公司里原有的股东开始变得有些动摇,只有那个背后真正的大股东表现的十分冷静,完全没露出一点马脚。
蒋振育整天在外忙碌着,林爱妍也时常请各个股东吃饭,只有沐婉荷依旧云淡风轻的进行着日常工作,他们俩私下里在进行什么争斗和交易对沐婉荷而言根本毫无关系,毕竟沐婉荷已经成功的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这场权力之争当中,并把水搅的更加浑浊。
而我们的捞鱼行动也在暗地里有条不紊的计划与进行中。
关于有人去小镇问起我们的事,我自然也告诉了沐婉荷,因为从时间上来分析,去年年底,我还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和Se都扯不上关系。
所以到底是谁去找过我们一时间就变得很难猜测。
按沐婉荷的推测,有可能是Se想利用她去钓的那条鱼。
距离过年已经没多久了,而我们之间的感情在这段时间也已经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只要回到家两个人就会忍不住黏在一起。
即便什么都做,也要紧紧的靠着,虽然沐婉荷总是调笑我,但我知道她心里同样很享受这样如胶似漆的生活。
因为她现在真的太爱笑了,而她只要一笑,我自然就忍不住挂上笑脸。
所以有一次我俩傻乎乎的面对面笑了半天,才发现小烁在身后一脸震惊的看着我们,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好吧,只有我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而最夸张的时候就是一场电影我们俩坐在沙发前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有看完,基本都是看不了多久就粘在了一起,然后沐婉荷要不就被我一直吻到电影出字幕,要不就是半途被我抱进了卧室。
到第四个晚上,沐婉荷终于忍不住了,她叫嚣着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看到结局,并且用抱枕把我隔开了老远。
可在距离电影结束十分钟的时候,我们还是稀里糊涂的就抱在了一起吻的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两个从没谈过恋爱的人来说,有些东西确实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住的。
我们彼此的爱在心头藏了太久太深,如今一释放出来简直如同山洪暴发一般势不可挡。
可在家时的甜蜜就更凸显上班时彼此故留距离的憋闷,如果是出外勤倒还好,周围有很多东西还能分散下注意力,可如果是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就会变的特别想她,却只能在忍耐和烦躁里一直熬到下班。
这种煎熬迫使我们更加努力的想去解决掉Se的根本问题,然后彻底远离。
我已经想好了,等Se的事一旦结束,我就先带着沐婉荷好好的出去旅行个一年半载的,过一个超长的蜜月。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对于之后的安排,沐婉荷大人也想好了,可却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并且我还只能强制性的被执行……
我们原本以为一切都会在彼此的忍耐与煎熬里有计划的低调进行,毕竟我是沐婉荷藏着的器,可人算终究是敌不过天算……
这天我没有出外勤,于是一下班就跑去地下车库开车,然后打算绕到公司前门去等她。
可等我刚到正门时就发现门口喷泉一角围了不少人,人群错落之间,我恍惚的看见了沐婉荷的身影,于是我赶紧下车赶了过去,因为身高的优势,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全貌。
沐婉荷双手扶着手臂,满脸都是焦急和无奈之色,而就在她的对面,周彦松穿着笔直的西装,正拿着一大束鲜红的花堵在她的面前,在周彦松身旁便是花朵排成的巨大爱心,周围还星星点点的布满了蜡烛。
而在另一侧的马路边,一辆加长劳斯莱斯幻影正安静的停在那,一位看着就很职业的司机正站在门旁满脸微笑的看着这边的方向。
我回头瞅了眼保安室,其中两个大叔正抱着胸使劲抬高了脑袋看着热闹,另一位躲在里面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在闭目养神。
我就纳了闷了,有人如此大张旗鼓搞这么一出,这些保安都不管的么?那公司养保安干什么的,当拉拉队么?
我站在人群里,不断的搓揉着手指,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被另一个人深情告白着实是件非常恼火的体验。
我感觉自己这么多天逼着自己尽快成长都是为了这一刻忍住脚步没上去把他踹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沐小姐,我们认识也有挺长时间了,你的出现让我意识到了前半生都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虽然我可能还达不到你心中期许的那个意中人的样子,但我会努力。今天,借着手里这束玫瑰,我郑重的向你表白……”
他说着花,便将手里的花伸了过去,这时人群里便一阵惊呼,原来花朵的中央还挂着一串璀璨无比的钻石项链。
“对不起,对不起,周先生,请你停下!”
沐婉荷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失控,“周先生,我认为我之前给您的回应已经非常明确了,介于我们两家公司之间的关系,您现在这样会让我十分的难做!”
“我明白,可我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放弃二字,我相信只要你能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机会,我一定可以让你感受到我的诚意和爱情的甜美。”
沐婉荷重重的叹了口气,“周先生,不然您就换本字典吧,我真的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想与您发展私人关系的打算,请您不要再为难我了,好么?”
沐婉荷在允许的范围内几乎已经把话说到了极限,可周彦松根本不为所动,“我其实要的不多,就今晚,一顿简餐,几句闲聊,我相信接人待物如此温柔的沐小姐不会这么绝情吧。”
“够了!”我三步冲到沐婉荷面前,彻底把她和周彦松的视线隔绝开,“……白组长?”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此时此刻你的行为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骚扰了,你是故意想让她难堪么!”
让我彻底失去理智的并不是沐婉荷被表白这件事本身,而是此时沐婉荷略显窘迫而无能为力的状态。
“白组长,你这话实在是带了太多的污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只是在寻求各种能够实现我梦想的方法。况且以我对沐小姐的感情,怎么可能是为了让她难堪。”
周彦松的情绪也被我的出现所点燃。
“你看到了,她也说了,她不喜欢遭遇这样的情况,也不喜欢被你这俗不可耐的方式堵住回家的去路。作为一个男人,你是不是该有配的上自己这身名牌和身后那辆豪车的气度。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她,你觉得这就是你所谓的方法?是不是未免太蠢了!还有,你手里的不是玫瑰,是月季!”
最后一句说完,周围的人顿时迸出哄堂大笑,周彦松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花,整个人气的脸色发白。他冷冷的看着我,双眼里都是寒光。
“白风远,从头到尾我也没想过去逼迫她什么,我只是在尽力争取。况且你未免管的也太宽了吧,这是我和沐小姐之间的事,是属于她的感情。你凭什么跳出来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出来指责我?”
我失控了,不可避免的失控了,长久的忍耐仅仅是忍耐,是堆积在心头却无处清扫的垃圾。
它们无时不刻的在寻找出口,想要被倾泄出去,而周彦松刚刚的一席话无异给这些垃圾开了个巨大的风洞。
顷刻间,理智连同过往所有的压抑全都被卷了出去。
我往前走了一步,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不可质疑的气势,“因为我是她男朋友!”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静的彷佛刚刚遭受过一场火山的洗礼,每个人都融成了雕塑。
我在差不多三秒后恢复了理智,因为就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我猛然感受到了一束极其不友善的视线带着凌厉的寒光照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向,什么人投射出如此有震慑力的目光。
但我的心头还是一沉,因为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我选了一个最糟糕的场景,最糟糕的时间说了一个最糟糕的秘密。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不对,还有机会,还有挽救的机会,只要沐婉荷上前推开我,加一句别胡说八道,一切就会恢复正常的逻辑。
沐婉荷肯定能想到这点吧,她那么聪明,不可能没这个应变能力。
可身后的沐婉荷毫无动静,周围依旧是一片死寂。
我的冷汗慢慢的划过后背,沐婉荷并没有开口,倒是周彦松的笑容打破了现场的僵局,“呵呵,你是她的男朋友?哈哈……你觉得有人会相信么?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你不觉得你说这样的话才真的是给沐小姐难堪,给她抹黑么?这就是你所谓的你自己的方式?白风远?”
我根本无暇关心他的嘲弄,我甚至觉得他的嘲弄是在弥补我刚刚冲动之下犯的错。
接下来就好办了,我只要说几句无关痛痒的狠话,然后气势汹汹的将沐……
可万万令我没想到的是,一只手在此刻突然轻柔的牵了上来,我惊诧的扭过脸看着刚刚走到我身旁的沐婉荷,她缓缓牵上我的手,随后慢慢的用力握紧。
她的表情像是夏诺多吉的雪景,雪白娇嫩的肌肤上却满含坚决与不可阻挡的锐利。
随后她缓缓开了口,银铃般的声线在冬夜的寒风中显得更加的清脆和空灵,像是一柄纯美的冰凌破釜沉舟般的刺破了这围城。
“白风远说的没错,他就是我的男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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