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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房间里,开始即有的三样东西,分别是遐天公的绘形、女剑仙图以及玉像,记得方才说的‘关联’么?这三样东西是有关联的,剑仙图和玉像的关联是题材,它们都以女剑仙为题;那么女剑仙图和遐天公肖像之间的关联是什么?若非这两幅人像意外被分开收藏,或能更早看出关联性也说不定。”

照他这么说,“关联”肯定是在图面上。

三人努力搜寻,片刻舒意浓兴奋地大叫:“我知道了,是剑!小姑姑你看,遐天公拄着的那柄剑,和女剑仙图里的剑是同一把,这儿……还有这儿……你瞧,笔触、画风虽然不同,这几处的特征却是一模一样!”舒子衿一看,果然是这样。

出现在两张图里的长剑看似普通,剑锷的元宝造型与剑首镶的爪冠宝珠却不常见,这种须细瞧才能辨出的细节,恰恰说明雷同不是巧合,舒远所拄之剑,正是女剑仙所持。

考虑到两人的渊源——设若女剑仙真有其人——此举似乎也不奇怪。

舒远活到近八十岁才辞世,平生多用名剑,城内还收藏着几把,便在现今的武林也是赫赫有名,舍名剑而就无铭之刃,可见此剑在舒远心中分量。

“当时我曾问姐姐,”耿照道:“遐天公是不是左手使剑,姐姐说不是。但在这幅立像中,遐天公是以右手持柄,左手抵着剑首宝珠,因此那珠的爪状镶台并不明显……这是右持之人的拄剑法。诸位可以试试。”

拄剑于地,握柄的不是惯用手,拄着剑首(剑柄尾端)的才是。

舒意浓姑侄皆是用剑的大行家,一点即通。

墨柳先生反复比划了几下,沉吟未决:“可能就单纯摆个姿势,没想太多。”但也不是很能说服自己。

武功练到遐天公这般境地,很多反应都是不假思索,正所谓“发在意先”,哪怕是更高的“极发藏意”之境,也不会故意违反常习,去使非惯用的另一只手。

“也不排除有此可能,”耿照顺着他的话说,并未硬驳,回身指着遐天公肖像的脸。

“故需其他的辅证。这幅肖像的眼神十分犀利,却有种斜睨着看画之人的感觉,透着满满的轻鄙不屑,非常……怎么说呢,特别?”

“画中的遐天公正值壮年,我想,就算他老人家矫矫不群,不在意留下这般模样予后人瞻仰,大概也没有哪个画师,敢把天下第一剑画成愤世嫉俗的乜斜冷眼;结合‘拄剑非是惯用手这点’,我有个大胆的设想。”

少年转过身来,环视众人。“这是幅自画像。画下这般姿态的,正是遐天公本人,他自然不会有不同的意见。”

舒意浓瞠目结舌,仔细一想,又觉得极有说服力:

自绘图影,最好的方式就是对着镜子画。

因此舒远是左手持剑,用空着的右手打稿上彩,画的是镜中倒影,故尔左右颠倒;目未直视,这是因为他必须不断瞟向镜中各处,难以定于一点……

“又或者,他有不得不往旁边看的理由。”

耿照提起剑仙图的挂轴丝绦,把画拿到舒意浓肩后,左手越过女郎之肩,指着虚空中的一点。

“只消将画挂在身后,遐天公便能同时临摹图中长剑的模样。此剑借借无名,未得流传后世,恐怕不是什么神兵,纪念的意义大于实质,在绘像的当下,说不定已然不存,须得借由此图才能描摹。我猜,女剑仙图最初悬挂的地方,该是遐天公肖像的对面罢?”

——确是如此。

舒子衿以眼神相询,舒意浓摇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说的,姑侄俩相对无言,齐齐抽了口凉气。

“舒远擅画”不是毫无根据的妄想,传说中剑仙图就是他梦醒后绘制,从时间上推算,当时他还是名少年,但该图的笔法布局等毫无新手的生涩,考虑到“明河常世”晏府是当时武林首屈一指的名家,名列五常剑脉之首,府主嫡子精通书画,文武兼修,似也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却有一处益发难解:自小受艺术熏陶的舒远,岂能容忍玉像只求肖真、不讲斯文的写实风格,甚至允许这名粗鲁无礼的匠人雕刻女仙胴体,岂非是大大的亵渎?

“如前头所说,重点在于‘关联’。”耿照移开几案,取下自画像,在蔺草席上按剑仙图、玉雕、肖像的顺序一字排开。

“剑仙图完成的时间最早,看上去是非常风雅的图画,而遐天公的肖像——姑且当是自画像罢——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考虑到内功修为能延缓外表的衰老,这张图应是他老人家晚年的作品。我虽是书画一道的外行人,两者间的差异却是一望即知。”

三人中对书画涉猎最深的墨柳先生眼神一变,自相识以来,耿照从未见青袍客如此动摇,连打斗中亦不曾有,显然看出了问题所在。

较之剑仙图,自画像的笔法更加写实,无论面部肌肉的纹理、光影变化等,都较前者的风雅写意更苍劲有力、浓墨重彩,正因如此,“被画中人冷冷睥睨”的感觉才会如此强烈,全是因为过于真实之故。

同出现在两幅图中的长剑,也由于风格差异太大,须得并置齐观,才较为容易看出是同一柄剑。

因为画的是衣着厚重的中年男子,写实并未令人联想到不雅之处,若画的是名女子……三人的视线至此,终于齐齐汇聚在玉像之上,房内鸦雀无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耿照把玉像小心放倒,露出台座下空空如也的平滑底部。

“这三样物事共通的‘关联’之一,就是‘没有落款’,也就是无意标示出作画雕刻之人,这极不寻常;要不是刻意隐瞒,就是无有必要。我从这点开始怀疑,三作均是出自遐天公之手,他是为了自娱自乐才这么做,根本没考虑过传世与否。”

“于是乎我忍不住想:这件玉雕,他老人家是在哪里制作的呢?虽说玄圃山外人难进,也不乏隐密场所,但要说到安全无虞、不被任何人打扰,应该没有比这里更理想的了。若换作是我,也会选在此地创作。”

“且慢。”墨柳先生插口。

“我知你想找证据,但此法难行。蔺草席子不易保存,四五百年间不知换过几多,就算遐天公是在这儿雕刻的玉像,当年的蔺席业已不存,这思路只能往死胡同去。”

“那么,在蔺草席之下呢?”

耿照从容一笑,轮到青袍客无语了。

“碾玉是非常精细麻烦的一门技艺,须耗费大量的工夫打磨。为此我掀开屋里的每块席子,连夜用这个……到处沾黏,运气好的话,兴许能黏到四百年前碾下的玉屑。”端出个食器漆盘,上头盛满糯米团子。

司琴曾向舒意浓回报,说赵公子胃口甚佳,就是口味比较偏南方人,城里惯吃的麦饭乃至精米他都不爱,特请厨房煮了一小盆糯米,哪知是这个用途。

玉石不腐,就算搁上千年也不会凭空消失,玉屑黏上团子,被光源一照,立时无所遁形。

耿照搬开所有的蔺草席,从边角开始黏起,料想碎屑最易被扫至四面墙隙,先找最有可能的地方。

“找着了么?”舒意浓大着胆子问,一旁小姑姑早已闭上眼,约莫还在心中虔诚祝祷,祈求遐天公不是雕出这尊玉像的、轻薄孟浪的狂悖之徒。

“找着了。”少年平稳的语声直若丧钟。

耿照将漆盘推至三人面前。

“每个团子上都有。我在三面墙底都黏到了玉屑,对光一照便能看见。”小姑姑幽幽叹气,舒意浓倒是兴致勃勃,不避脏污地拿起团子,凑近灯罩,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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