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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墨柳先生皱眉。

斩钉截铁的两字显然没能解开心底疑惑,线头反而更乱了。

“他不管买在城里哪一处,调虎离山的效果都比买在对街要强。须老儿差点吓尿了都,他们俩不是一伙儿的。”

原本阙入松认为是林罗山以艮昌号的利益为饵,钓得势同水火的寇慎微、宇文相日握手言和,同归反天霄城阵营。

但林罗山若是幕后黑手,今日之局理当排布得更加细致周密,而非适才那番全凭巧合运气的胡搞瞎撞。

为防灵囿庄里有什么埋伏,乐鸣锋是与二爷同去的,墨柳则留在阙府,护卫少城主周全。

王氏与须于鹤一行周旋时,墨柳便在厅外装作站岗的模样,至于厅门何以仅一侧有岗,好在无人多问。

即使须于鹤五人齐上,墨柳也有打趴他们的把握。

但他武功极高这个秘密除了舒意浓之外,府内仅阙入松知晓,亦不曾向夫人透露,是以王氏始终不知强援随侍在侧,如临大敌,半点不敢轻忽。

要骗敌人,就得先骗自己人。二爷深知这个道理,他更介意的是另一件事。

以墨柳之能,在白衣女子闯进大厅之前,至少有十种以上的方法不让后头的事发生,偏偏墨柳什么都没做,眼睁睁让事态发展至此,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揭过的。

“说到骗人,”阙入松没有回头,以防有人在远处窥视,见他放任随从偷懒,难免察觉有异,但能听出他极力克制的不满。

“老四胡闹之前,你就没试着阻止她么?秋家主仆始终要在公众之前露脸的,须于鹤姑且不论,莫宪卿、寇慎微,乃至那玄远滩来的女子,将来要是问起本城今日何以李代桃僵,这条‘愚弄盟友’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的,你让少主如何分说?”

“老四是他管得了的么?”

乐鸣锋露出夸张的诧色,仿佛听了什么荒天下之大谬的异闻。

“老四是你管不了的么?”

阙入松略微回眸,眯起的星眸之中殊无笑意,问的却是墨柳。

墨柳自不能承认,是宇文相日那厮言语无状,亵辱少主太甚,要不是想到自己身为本城最后的王牌,不能为这二货泄底,墨柳早冲进去揍扁他了。

老四瞧着也像是要给少城主出气的,哪知她玩得这么脱?

后头见一场喋血鏖斗竟不可免,那厢阙入松才刚进大门,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得以气机隔空锁住众人,勉强赶上阙二爷施展轻功一掠而至。

至于五人回去后一琢磨,惊觉天霄城内还藏有一名不下天痴的绝顶高手,不免要预备更大的阵仗更狠的杀局对付本城,那也顾不得了。

失算。早知如此,不如冲进去揍宇文相日一顿,起码解气。

幸好己方尚有七玄盟主赵阿根,论打架,还是稳操胜券的——但他要以什么名目和身份为天霄城而战?

如何才不会被视为本城勾串外人的铁证?

这是打赢比打输更令人头疼的麻烦,未有良解前绝不可轻用。

“要不你来管一管老四?”中年马弓手起身,没好气的把皮兜往脑门上一转,歪头接住,疲惫地捏捏眉心。“不行,我头好痛。我要喝酒。”

乐鸣锋哈哈一笑,正欲勾他肩膊拉去找酒喝,突然间远方传来一声女子尖叫,竟是来自于叠院深处,就在这阙府之中。

……………………

直背交椅上的舒意浓弯睫瞬颤,却只低低唔了一声,随即传出平稳轻鼾,睡得十分香甜。

白如霜把木盆里的水倾于窗外,两只小手在布巾上细细按干,才把那双薄如蝉翼、似丝非丝的异质手套除下,纳入油布包中贴身收藏。

血使大人将这双避水鲛袋,连同“柔筋弱骨散”一起交给她。

“化在水里,能使人沉睡不醒,起码一个时辰。”血骷髅叮嘱她——自非出于关心——唯恐稍有不慎,导致任务失败。

“切莫碰着了,此散无药可解。”

这原是撤退计划的一部分。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她得从戒备森严的阙府中带走三人,这无法单纯地依靠少城主的善意或忠诚完成。

而成功的不二法门,永远只有时间。

白如霜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塑造出善于沐发的年轻寡妇“李月华”:她在钟阜的城南区有间小小的竹篱偏院,左邻右舍有的认识她五六年了,甚至知道她上一段婚姻的各种流蜚,包括翁姑的虐待,丈夫的无情,还有令人心碎的小产——当然这些人全都是暗桩,只是他们光了更长的时间在钟阜城布建,时间令他们的证言有了分量。

打进上流的贵妇圈里,比想像中容易得多,难的反而是在阙府安插进己方的细作。

戒备森严的酒叶山庄从一开始就不是目标,阙入松对根据地大本营的耙梳清理已到了洁癖的程度,由玄圃山下的牧民血亲所串连而成的狭隘人际链,完全无从下手。

但城里是更文明、更舒缓,同时也是更腐败的地方,从阙入松总把胡作非为的双胞胎留在这里,便能窥得他看待两处据点的本质不同。

白如霜靠着美艳动人的胴体和床笫风情,姘上阙府中的某位中级武士,令他深深迷醉,流连忘返,甚至开始生出安家落户、生儿育女的心思。

接下的部分就简单多了:沐发技艺出众的小寡妇李月华,有个从乡下来城里投靠的亲戚,想在大户人家谋份稳定差使,可能是个年轻机灵、讨人喜欢的小伙。

武士想在心爱之人的面前显威风,教她明白自己的男人可有本事了,值得托付终身,二来不想让小伙留在竹篱院里,免得孤男寡女,惹出事端反倒不美。

但管吃住的好差使不是随处都有,也不能让他出什么事,安排在熟悉的阙府宅内,想来最合适。

小伙可能被安插在厨房马厩,或暂代休年例的长工之职,这些都不是中级武士管的地方,他的关系只是领进门罢了。

但小伙机灵勤快,深得宅中老人欢心,到了找临时工的时节,小伙想起他在城郊一块儿长大的亲戚,也是个勤恳能干的,赶紧推荐给管事……

渗透在短短的三个月里,无声地发生在阙入松夫妇、舒意浓,乃至墨柳等天霄城首脑们触碰不到,也无从知悉的小地方,除李月华的远亲小伙,出入之人甚至已换过几轮,连白如霜也不明究理,以免她失陷敌手时,情报网会被连根拔起。

少妇前两日已将到手的阙宅平面图记得滚瓜烂熟,才就着烛火烧成了灰,把握四下无人的机会,迅速离开偏厢,无声无息翻入曲廊,以匕首抵住拿着清水木盆、身穿单衣衬裙的白衣女子,压低声音凑近她耳后。

“你若发出一丝声响,这柄利刃便刺进腰眼,贯穿你的肾。你会痛到无法发出声音,遑论行走求救,直到把血流干,断气为止;我跟你一样,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明白的话就点点头。”白衣女子迟疑了片刻,才温驯点头。

“你叫绣娘对不?”

女子再度颔首。

白如霜其实不记得她的长相,但天霄城人马撤离浮鼎山庄的一路上,受命监控敌踪的白如霜曾远远看过她几回,与其说记住了她的样子,更多是她挺腰昂首的骄傲姿态、优雅曼妙的举手投足,以及那股子难以形容的清冷空灵,仿佛某种会行走说话的精巧人偶,总之不似人。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血使大人交待任务时,不经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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