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着岸边招手,之后双手穿过马正身体的腋下,拖着这具身体反蛙泳慢慢向海边游,嘴里有血腥味。
之后的景象支离破碎,散落在我的记忆里。
我记得有惊慌的同学,尖叫的海边游客,穿着制服的男人,马正口鼻涌出的浅红色泡沫。
我平静得出奇,看着救护车、担架,看见一个白大褂跪在一具尸体旁边徒劳地按压,看见手电照着瞳孔。
后来,这些记忆的碎片被拼合起来,变成了一张吐着浅红色泡沫的嘴。
红色意味着幸运吉祥。
马正支气管损伤,肺泡破裂,之后肺里灌满了海水,海水和血溶在一起,再从口鼻涌出来。
他死得很痛苦。
我为此而开心。
没有任何后续的麻烦,我只在医院躺了一天,之后返校。
在医院躺着时,警察来过,我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他们又走了。
回到学校,学院党总支副书记找我,关怀安慰一番,然后让我不要接触媒体。
书记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每隔几分钟就凑过来拍我肩膀。
从这冗长的谜语里,我看见了答案:我赢了,于建平也赢了,而输家只有一个,已经躺在了狭小寒冷的不锈钢格子里。
我给赵蕙讲了这场谋杀。
略去了偷钥匙、看视频的部分,只是说运气好,天网恢恢,漏下了我。
赵蕙听完,脸色铁青,皱着眉头。
我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冷了下去。
她思忖良久,盯着我的眼睛说: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赵蕙接着说,声音有些发颤:
“祥子,从你说要去北戴河参加旅行时我就有预感,能让你扔下我不管的一定是大事儿。听到马正溺死的消息时我就确定是你干的,你从泳池了救了我,以你的本事,能救人就能杀人。但是……你想过马正为什么要组织这次旅行么?
我摇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赵蕙神色凝重,接着说:“我当时就很困惑,为什么马正突然要组织旅行,他之前甚至反对大四学生搞毕业旅行。而且,按你所说的,他为什么主动提出下水游泳?还只邀请了你?按理说应该问所有同学谁要下去游,对吧?”
我心下一惊,发觉自己从没想过这些问题—或许是在刻意回避这些问题。
赵蕙没给我思索的时间,接着说:“你发现那张孕检单之后,我就再也没联系过马正,他也没联系我,然后我换了手机号,这你是知道的。那么,马正失去了我的联系,会怎么想?”
我语塞。
“马正知道了你知道。”赵蕙一字一顿地说。
这话绕口,但并不滑稽。
赵蕙停了一两秒钟,之后声音颤抖着说:“如果你知道了马正干的那些下三滥的事儿,就是对马正的威胁,还很可能会打掉孩子,他的孩子。”说到“他的孩子”四字,两滴泪顺着赵蕙的脸留下来,我把她的头埋在怀里,拍她的背。
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止。
我帮赵蕙擦了泪。
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接着说道:“退一步说,即便你毫无觉察,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也会去追查分娩死胎的事。这样的话,马正和林主任的计划就风险很大了。”
我一言不发,只是听着,但心里认可赵蕙的分析。
她比我缜密周全。
“所以无论你是否知道,对于马正来说,你的存在就是他得到孩子的最大障碍。但,如果你不存在了……我就不会执着于当单身母亲,会乖乖把孩子交给他,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我哑然,背后一片湿冷。
“所以他想杀了你。”赵蕙说。声音很小,却震耳欲聋。
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的计划如此顺利。
因为我排除了高风险的杀人手段,因为我决定利用意外,因为马正和我都热衷游泳。
这些因素,换做马正想杀我也一样成立。
我能想到的方法,马正怎么会想不到?
所以他策划了海滨的毕业旅行,所以他特意在傍晚时邀我下海游泳,而且只邀请了我。
所以他在波涛里转过身来,望向岸边,确认岸上看不见我们的动作。
这像是欧洲古代的决斗,枪手对立,一眨眼的时间决定生死。
我也许只比马正快了半秒,先动了手。
否则躺在沙滩上口鼻涌出泡沫的那个人,会是我。
我们都想杀死对方,殊途同归,用了一样的手段,一死一生。
我浑身湿冷,原来已大汗淋漓。
赵蕙细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
她的眼神温柔起来。
这就是故事的全貌么?
不对,这个故事像是一张残破的脸。
我不相信马正会仅仅因为一个猜测而杀人,不相信他会为了孩子杀人,不相信他会轻易选择这样的方式杀人。
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杀人,背后一定是生死攸关的动机。
破绽出在哪里?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近一年的黑色记忆,想找到恶魔背后的影子。
一串画面在眼前滑过去:泡沫、海水、U盘、视频、房门、钥匙……
钥匙?
马正那串钥匙像是一团金属刺猬,十多把穿在一个粗壮的钥匙环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宛如狗的铃铛。
为什么我对那串钥匙印象如此深刻?
在蒋大哥面前,我把钥匙摘了下面,从那个环上,一把两把三把四把。
想到这里,我耳边轰的一声,脑子里开了一扇门。
我摘钥匙时,摘完一把十字花的防盗门钥匙,又隔着许多把大钥匙挑出了三把抽屉用的小钥匙,摘了下来。
这没什么问题。
但当钥匙配好,我把它们装回去时,我把三把小钥匙连续套进了钥匙环。
之前,那三把钥匙之间有其它钥匙间隔,现在变成了紧挨在一起。
我想起了马正的家,干净整洁得令人恐惧。
一尘不染的柜子桌子窗台书架像是他严重强迫症的诊断书。
这样的一个人,发现钥匙顺序的变化并不难。
而三把被动过的钥匙里,有一把是开一个抽屉的,抽屉里的秘密能让马正死无葬身之地。
马正应该是过了几天,要打开抽屉时才发现了问题,否则不可能把U盘和光碟留在抽屉里。
他发现时会怎么想?
钥匙离身的机会只有游泳时,谁知悉马正游泳的习惯?
谁最想拿到那些视频?
马正录视频不是一年两年,现在突然被人知晓,是不是和最近什么事有关?
赵蕙怀孕,之后和马正失联,我又是赵蕙男朋友。
恰好我又和马正游过泳。
马正应该花不了几秒钟就能确定是我偷了钥匙。
虽然能确定我偷过钥匙,但我已经拿到视频了么?
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马正的所有秘密?
我是不是也看到了于建平的视频?
马正应该无法确定。
如果不确定,就按最坏的情况处理。
杀戮的种子,也许在马正一把把仔细翻看钥匙时就种下了。
我记得,那串钥匙闪着寒光,像刀刃一样。
我睁开眼睛,面前是赵蕙疑惑的脸。
我抚摸她的面颊,很凉。
我想了想,笑着对赵蕙说:“你想得太多了,小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咱们今晚喝多了,说了些胡话。马正溺水,我没救成,真相就是这样简单。”
赵蕙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我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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