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日里说过,煮茶时要放人心,人肺,并两根手指头,谁叫你放的人大肠也?把个美味佳肴煮得一股便溺味,当我是吃屎喝尿的猪吗?”
那妖魔厉声咆哮,便把个茶碗“当”地掼成粉末,茶汤血红,咕嘟嘟淌了一地,更兼几根手指,平地上骨碌碌乱滚,复又怒斥那虎妖道:“你个猫不教狗不肏的野种‘虎人痴’,便道我也是痴傻好唬的?我今番只要你以死平债,若不够数,便卖你妻女,奴你儿孙还债!”
那妖魔抡起拳头,不待那虎妖再争辩,便把颗老虎脑袋捶得眼迸牙飞,直跟露了馅的肉饼相似,又吩咐众小厮抬来一方铜鼎,一副大沙漏一杆大秤,并几个写着斤数的铁铸小鬼儿秤砣,齐齐摆在当中,便把那虎尸虎首,一并扔进鼎里。
那铜鼎似乎无火便热,更不知里头装了甚么水,那虎尸首泡在鼎中,不一会便化没了,只见无数杯口宽径的剔透珠子,色分赤红,碧绿,洁白,骨嘟嘟自那鼎里外涌,又好似活物一般满地乱蹦,周围小厮见状,便扯开金线大网,将那些珠子尽数网住,半晌便收了满当当十大网。
又见那群小厮收起网来,哗啦啦地把那珠子倾在大沙漏里,那沙漏分三个漏口,下接三个大斗,珠分三色,俄而便把三个大斗装满。
“上秤。”
那黑豹子一声令下,便见众小厮搬斗抬鬼,撑秤杆,托秤盘,又把那三个大斗,挨个过了遍秤,那九头师爷便在一旁添墨轻书,一面写,一面九个脑袋一齐叫道:
“赤璃交子,二十五枚……”
未等那师爷说完,便见其九个头里,八个颈子都滴出血,咕噜噜滚在地上,又见那掌柜伸出沾血的爪子,一面就着九头师爷的袍子揩了揩手,一面皱眉龇牙道:
“我都说过多少次?唱账用一个脑袋就成,别在这闹心。”
“抱歉抱歉,年纪大了,三更半夜的,睡迷糊了。”
那师爷剩下的一个脑袋看不出喜怒,只是垂眉应着,但见那滴血的颈子半晌止住血,便见八个腔子里复又长出八个脑袋,血淋淋得骇人。
那师爷趁脑袋长出来的功夫,又兀自用九个脑袋一齐唱道:
“碧绿交子,七百枚!”
那师爷还未待掌柜再动手,兀自缓缓道:“你若再砍我的脑袋,我便不与你做事了,你可着玄州,不,塞北,但能找见一个比我强的师爷,你便现在就宰了我吧。”
此言一出,便见那黑毛豹子敛手抱肩,恨恨道:“若非你是涂山大人请来的师爷,我便早就宰了你……”
“洁白交子,四千枚!”
那师爷还未等玄八发完牢骚,便喊完一声,也不待看那豹子脸色,一面吩咐小厮入账,一面径自回柜里坐下。
那黑豹子吃了哑巴亏,当即对着一众赌客暴跳如雷道:
“我把你们这群扁毛肮脏的畜牲!若是再敢拖账,我便把你们一个个宰了扔进练功鼎里!”
那掌柜怒毕,便见宝桌上的赌徒一个个敛声屏息,一个个都不敢往那黑豹处张望,却见那一众赌客,有的臊眉搭眼,有的抱头发抖,有的吓得便溺一地,还有的虽不言语,怒目圆睁,一口獠牙,咯吱吱鸣响,却只是无奈捶桌,泄恨似的把赌筹往宝桌上狠狠掼去。
“把这两半了的也扔那鼎里炼了。”那妖魔踹了踹倒地两半的狐狸尸首,复又大声斥道:“我把你们这群畜牲肏的狗杂种!哪个把灯点了这么多?不知道本掌柜的墨镜是防个甚的了?”
张洛在赌坊二楼见那玄八耀武扬威,一心下悚惧,便同身边的狐小厮问道:“哥儿,你这掌柜的甚么来历,怎把个赌客伙计,说杀便杀了?”
那小厮闻言,忙把张洛按低身形,又把一副长嘴贴在张洛耳边,悄声轻语道:“你这孟浪人,岂不知猫耳朵,狗鼻子,最是灵光的?你在此嚼我那掌柜的舌根子,当心他捉你煮茶下酒呀……”
张洛闻言,轻声喏喏道:“既如此,我便不问了,只是哥儿,我待问你桩事情可否?”
那小厮点头道:“只要别嚼那大猫儿的舌根子,我便答与你。”
张洛见状便问道:“哥儿,听楼下那位的意思,你这赌坊的东家可是另有其人的?”
那小厮点头道:“是哩,我们这儿的东家是个顶厉害的大狐仙,唤作‘涂山明’的便是。”
“哦……”张洛想起八部寺之事,遍复又问道:“涂山明,那有个叫涂山玉的,不知你认识吗?”
那小厮听完,眼睛一亮道:“当今天下狐属共主,怎会不识?就是我们东家,也得叫那大人一声‘奶奶’也!”
那道士点头道:“如此,对了,你这赌坊下账所用,金,银,我便是晓得的,只是那净土金,赤璃,碧绿,洁白三交子,又是何名堂也?”
那小厮闻言道:“相传珞珈山上有神鸟,名为‘天鹅’,那天鹅身长三丈,高有六丈,人首鸟身,以人为食,那鸟原是没翅膀的,每吃以人,便把吃剩人骸卸下装在躯干两侧,直至人臂如林,人手似叶,丫丫叉叉地安在两边,便作个飞行的翅膀,翱翔天际之时,便可闻生魂尖叫,百里不绝,这净土金便是珈珞山上‘天鹅’口水,滴在千足金上所至,那天鹅的口水可溶千足金杂质,便能作无杂质之金,唤作‘净土金’者,便是如此。”
那小厮顿了顿,复言道:“至于三色交子,乃是修道的修士,成精的妖魔,采阴补阳,修为炼化,一发存在体内之‘神’,具象成形,化为精元,便作‘交子’,凡交子者,乃二十进一也,二十洁白可当一碧玉,二十碧玉可当一赤璃,二十赤璃可当一朱紫,二十朱紫可当一精金,其中洁白交子,犀牛望月一生,方能在其角内结出十枚交子,像我自五十年前修炼至今,亦不过身怀三枚碧绿交子的神通,你莫看那虎妖让我们掌柜一掌便掼成肉饼,其修行之深,少说也要五六百年也,否则,你当我们掌柜哪来的胆子,敢赊大账与他?”
张洛闻言,忙问与那小厮道:“如此说来,你们掌柜的向来是有多大神通,赊多大账,若是偿还不了,便杀身炼体,自那尸首里,榨出神通来也?”
那狐小厮点头道:“正是,只不过此法是个逼绝路之法,坏了生生不息之道,就算在雉舟赌坊里,也要被东家明里禁止,那大猫儿仗着武力,恐吓我等不让告发,唉……想来世间猫狗,尚且不对付,我等狐狸落在那大猫儿的管辖里,便是遭罪也……”
“这豹妖面对虎豹之属尚且不留仁义,哥儿在此营生,恐怕也是万般难也。”张洛不禁感叹,便打开身上包裹,把那匣子里的赌筹金银,翻出一堆儿塞与小厮,又把那獾公子向日打的欠条递与小厮,一面央告道:
“好哥儿,此番赠些人事与你,望你帮我估一估此些宝物,能否赎下我的当也?”
那小厮接过欠条端详一阵,便把那匣子看也不看,端详张洛一阵,径自言道:“你这破落道人,赊得好大账也,莫说你这一匣子,便是堆了半大堂的赌筹,也还不了你的账也。”
那少年闻言大惊道:“哥儿莫与我说笑也。”
那小厮斜倚栏杆,漫不经心道:“若是不信,你便那这一匣子东西去抵账吧,可有言在先,那大猫儿吃人上瘾,你若作了虎豹屎,莫怪我未曾提醒。”
那小厮说完,打了个哈欠,复把胳膊支在二楼栏杆处,眯眼打起盹儿来,便把个张洛兀自留在二楼,踌躇迷茫起来。
“想来我以人身在此,本就是羊入虎口,那妖魔吃人成性,若是真赎了当,也该叫那妖魔连人带物黑了,不过那骨簪子能置出如此多赌筹珠宝,想来定是非凡之物,既是如此,便是一定要取那骨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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