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凡诺的情绪难以捉摸,不见得喜欢我问一堆问题,这难免会让我有些沮丧。
过约一分钟后,凡诺右手一转,把煮鱼汤的火关掉。
接着,他把整个锅子提起来。
白烟几乎要遮蔽他的视线,明显比端给我的时候还要热。
而他却不怕烫的,两手抓着锅子,把里头的汤一口喝完。
我内心涌出想要全力阻止念头,而当他把锅子放下来时,嘴唇却完全没有一点红肿。
他只嚼一下,显然也不担心有鱼刺没挑干净。
我猜,他可能已经用这种危险的方式进食好多年,但从未受过伤。
凡诺在感觉食道里的汤汁、鱼肉都大致进到胃里后,把双眼睁得更大。
接着,他曲起右手,从背后拿出一本书。
他把书翻开,发出一声蝙蝠似的叫声──我猜他是在笑──。
我四肢伸直,背上的毛再次竖起。
而不要多久,他就将椅子转圈,背对着我。
刚才那一下转动既顺畅又无声,而椅子的结构明明就很简单。
我为了避免头晕,不打算再去猜想这种细节的可能性。
凡诺为了制造我,应该花了不少功夫。
我是个高智慧生物,就算不比他放在壁炉里的光球复杂,也至少比他熬煮的汤药要来得高层次许多。
而目前看来,他宁可继续注意那两锅冒烟的东西,也懒得花更多时间在我身上。
我在有些不快的同时,也发现他除了用羽毛笔之外,还会使用打字机。
而和那只笔一样,他从来不需要用手去操控。
打字机的运作极为迅速,似乎比任何坊间的打字机都要流畅。
一整天下来,两面打满文字的纸张可能累积超过五十张。
那八成是他的笔记,内容应该就是研究法术,或像我这样的生物。
凡诺可以像抹去灰尘那样,把纸上的墨水聚集在手指上,他常用这种方式修改部分段落。
有时,他手指的动作大一些,让纸张的两面都会瞬间变为一片空白。
我猜他每张纸都会反反复复用超过不只五次,一周最多只消耗一小叠。
最后只有少数几张,会被他放入公文袋,收到抽屉里。
过快半小时,我才发现,那只羽毛笔是用来画图的。
这很合理,我想,文字的部分由打字机来负责便足够。
目前看来,凡诺没打算和我分享他的研究,而他却也没有藏得很彻底。
有不少笔记就散落在附近的地板上,不少还积了些灰尘,显示它们放在那边可能将近一个月。
这也是为什么,我即使不到凡诺膝盖高,能够看到他纸上的内容。
而先前我已经犯下他不只一个大忌,再偷看他的研究内容,显然是一件极不智的事。
为不再次激怒他,我通常会自动避开掉在地上的那些笔记。
已经过了半小时以上,凡诺就只是继续在那边翻阅书本,和注意笔记内容。
看来他可能大半天都不打算再理我,而这也表示我会有一段不短的自由时间。
我还未被准许能够离开房间,这表示我接下来得看着镜子或木头地板纹路来打发时间。
暂时不用和凡诺面对面,我真的很高兴。
他全身上下都很古怪,而我尤其不喜欢他的眼神;颜色明明有些黯淡,之中的光辉却大得异常,连鹰隼或爬虫类都比不上。
这或许表示他极为健康,但我的直觉却认定他要不是生性残忍,就是目睹过不少惨剧。
惨剧?
我很疑惑,为什么目睹过不少惨剧会使双眼充满光辉?
闭上双眼的我,头抵着墙,左右磨蹭。
所谓的直觉,应该经过长时间培养。
而我才刚出生不到半天,却有一堆想法自我脑中冒出,这实在很难让我不觉得头昏。
我猜,凡诺制造我时,使用的材料除了犬科动物外,至少还包括一名成年人。
既然我识字,就表示那名成年人还算有点学识。
凡诺是不忍心看他这么早死,而重新利用他的尸体?
或者根本就是凡诺看上他的某些优点,而把他宰了,做为制造我的材料?
不见得,我想,摇一下脑袋,让血腥的画面淡掉。
我脑中的资讯,还是很有可能就是来自凡诺本人。
若真是如此,他显然并非彻底移植,而是过滤后再注入。
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眯起眼睛,难以想像。
汲取、过滤,再植入知识,这过程应该相当复杂。
对凡诺而言可能是易如反掌,而从目前他忙碌的样子看来,他可能也懒得和我解释。
即使是我,要习惯凡诺的外型和态度,大概也得花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不再那么关心凡诺后,我面对镜子,看自己的脸、前脚、后脚,和尾巴;都很粗短,又毛绒绒的,简直像个玩具。
在确定自己连颈子以上都很不像人类时,我是有受到一点打击;由于我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凡诺身上,以致于我要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那种情绪。
我的脑中明明存在有许多人类的知识和观念,外型却又和人类差那么多。
这是凡诺犯下的错误,或是他刻意如此?
我猜是后一种。
若是这样,那究竟是善意或是恶意?
我很在意,又总觉得,他是好人或坏人根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在背对我将近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后,凡诺再次转过身。
当我看向他时,他的椅子已经停止动作,这让我甚至没注意到他刚才是从哪个方向转过来的。
而引起我更多注意的,是他手上拿一片黑色的陶板。
他的嘴角上扬,说:“既然我制造你,就有教导你的义务。”
接着,他拿起一个小纸袋,把一叠白沙倒到陶板上。他倒得很快,却没有一粒沙子飘起来。不要几秒,他就把陶板立起来,沙子却没有落下。
正当我怀疑自己是否看漏陶板上的任何大团黏胶时,沙子很快开始排列。
由于违反重力,我开始猜想眼前这些白沙是否为上了色的铁沙,而陶板后是不是有什么磁铁机关。
直到看见凡诺眼白中闪过的几丝蓝光,我才确定,他是在施法。
他的呼吸和心跳皆未变,显示操控沙子对他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法术。
我猜,费的力气不会比制造壁炉的光球来得多。
约过三秒,我还是避开他的眼睛;总觉得和他相视太久是一件危险的事。
沙子依序排出船、水果、杯子、竹叶、火焰、甲虫等,他要我就看到的东西说出名称。
我晃一下耳朵,说:“您的技巧真高明,竟然能让沙子的动作比蚂蚁要迅速和准确。”
我认为这句赞美应该会让他高兴,而他却皱着眉头,要我别回答多余的话。
如此频繁的使用图画,感觉像是教育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但他没先说图画的名称,而是直接要我回答。
因此,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教学;很显然的,他是在确认我究竟懂多少;虽然是他赋予我知识,但唯有透过这种方法,才能确定我是否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聪明。
而在过五分钟后,我开始觉得这过程实在有些无聊。
我开始以后脚搔耳朵,但不敢打哈欠。
过快十分钟,我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干脆主动提问:“您是用什么材料把我制造出来的?”
以为凡诺又会生气的我,还稍微压低身体,做好随时从原地跳开的心理准备;这样至少有机会躲过任何可能的第一下攻击,我想。
而这次,他没皱眉头,只是静静的回答:“一点点的狼,还有一点点的人,听起来很简单吧?”
和我想的差不多;能得到证实,对我而言算是一大收获。
而确定我的材料是狼,不是其他犬科动物,也让我有些高兴;狼听起来毕竟比较危险,也比较高贵一些。
晓得这一点后,我觉得自己以后会更有勇气面对凡诺。
他抬高下巴,继续说:“但你毕竟不是黏土或雕塑,可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得出来的喔。凡夫俗子即使花几年功夫学习,使用和我一样的工具,也不见得能使你完全如当初设计时那样。就算是我的老同学,多半也没像我这样能干。”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两边嘴角高到好像要快切断眼尾。我见他心情不错,就接着问:“所以您的职业是?”
“巫师、术士,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一般人啊,对我这种奇才实在有太多种叫法了。”
他咬着牙,发出“咻哩”、“咻哔”的声音。
我猜他是在笑,而对我来说,这声音比先前的蝙蝠叫声还要讨厌。
他所说的,有很大一部分都如我先前所料。
我在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时,也难免也怀疑,是否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有──无论是用法术或只是透过薄膜低语──跟我透漏这些讯息。
凡诺在椅子上盘起腿,把头靠到椅背上。
有至少一分钟,他显然对我的主动提问感到很高兴。
而凡诺在看一下时钟后,很快就收起笑容。
如此突然,让我以为他好像是换成另一个人格:“今天的课程结束了,我还要忙,你接下来──”他思考一下,说:“就随便在研究室以外的地方晃晃吧。”
实验室或研究室,当初我一直无法确定。
选用哪种名称,纯粹就只是个人偏好而已,我想。
而比起确定这种无聊又琐碎的事,他愿意让刚出生的我到处走走,真的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正当我在脑中开始计画大半天的行程时,凡诺却加上一句:“这一个月,在做完所有测试之前,你都不许出门。”
他只是不希望我跑太远,没有任何为先前的事惩罚我的意味。
这大概也表示,他随时都有可能把我叫到研究室里。
这实在令我感到沮丧。
他没给我安排什么工作,表示我在测验或睡眠以外的时间,得要想办法打发。
我以为这很困难,但在过不到半小时之后,我就发现他的地下图书室。
里头的藏书量惊人,每个书架都超过两层楼高,有九成九都放满了书。
少数没放书的空间,则被用来放置地球仪等杂物。
我看向台阶和未贴壁纸的墙壁,发现整栋建筑不只是用石材或木材,还用上一种生物组织。
那时我就猜想,这里即使遭遇炮弹攻击,也不会垮下来
“那是肉室的原型!”
明说,睁大双眼。
虽不是亲眼看到,但她一听就晓得,还忍不住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他既然长得那么诡异,应该也会用幻象,好赶走所有会打扰他研究的人。我猜,他幻象的影响范围,可能比你们施展在我身上的还要大。”
明晓得,自己不该插嘴,也不该这样形容他们的创造者──即使最初那样描述的是蜜──。
但明就是忍不住;有机会知道这些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法术、生物组织的前几个版本,让她感到很兴奋
见到蜜停下来,明立刻说:“抱歉。”
“不,”蜜说,“我才该说抱歉。”
她这样说,反而让明的头上满是问号。
蜜接着解释:“虽然我可以顺利讲下去,但到目前为止,我说的好像尽是一些琐碎的资讯。”
不只是因为酒精,也是因为年纪,蜜想,像她这样活太久的,就是会期待有人能容得下她的所有废话。
明在胸前握紧双拳,大声说:“我会听下去的!”
明有提醒自己该表现得严肃一点,而她在回应时,还是难掩兴奋。
明要的就是细节,蜜的这种描述方式非常合乎她的需求;要是蜜把自己刚出生这一段用不到五句话就讲完,明反而会觉得非常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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