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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用手去碰他,这又是一个我不能理解的景象。

但回忆先前看到的景像,我猜得出,这和桌上那支羽毛笔是差不多的原理。

镜子的直径至少有到他的椅背,相当的大。

不规则的边缘,让我确定它有在滚动。

照理来说,它应该会发出不少沉重的声响,却静得像慢慢飘过来。

我全身的毛发竖起,但我不会再转过头,或再次又闭上双眼。

虽然因为刚才受到的待遇,让我到现在还不敢看他的脸。

但有机会看清楚自己的样貌,让我不想把这过程延后超过一秒。

镜子是银制的,有仔细抛光、擦亮。

它在距离我大概一步左右的时候停下,穏得像是有人用双手去扶。

而那人距离镜子至少有五步之遥,即使把脚伸直也构不到。

镜中,有个毛绒绒的小家伙;那颗黑鼻子,大而无力的灰蓝色双眼,竟然是我的主要特征。

我的耳朵不大,嘴巴也不长。

银灰色的细毛盖满我的全身,看起来有些蓬乱。

现在,我很确定自己是一只犬科动物,至少在外型上如此。

剩下的,就是要得知自己到底是偏向狼、豺、狐还是狗;而即使是,狗也分玩赏犬和工作犬等等;有得探究,而我最好想到即使眼前的人不愿意回答,也能够自行找到解答的办法。

我已经比刚出生的幼犬要来得多毛,面部轮廓又不深。

如果只看头的话,我还真有一点像是出生至少三周的幼熊。

从囊里掉出来的头几秒,我全身上下都非常湿润。

而现在,我的毛发相当干爽。

绿色液体散去得非常快,且没留下太多味道。

我仔细嗅闻,只有细到可以忽略的些微草味还埋在我的毛发深处。

而落到地上时,我的身体也只有不到五秒钟是感觉有些凉。

室内很温暖,壁炉内有黄色的光芒,烧的却不是柴火。

那是一颗光球,几乎突出于壁炉外。

它既不闪烁也不摇曳,只是稳定送出光和热。

无从得知它的原理,我猜,这世上大概也没多少人晓得。

以一个刚出生的小家伙来说,我脑中的知识算是相当丰富的。

而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这座房间里,有将近一半的景象都违反常识。

我有点害怕,自己可能会因为踏错一步,而启动什么危险的机关。

至于是否会破坏什么昂贵的东西,我则没那么担心。

笔或镜子我不敢说,但这颗光球,尤其不像是由机械造成的。

比较像是法术,我脑中自动浮现这个想法。

所以这里是魔法师的家?

我想,尽管荒谬,但似乎没有比这更贴切、合理的形容了。

我睁大双眼,想老实把脑中浮出的疑问说出来。

但我又担心自己的形容,会惹眼前的人不高兴。

“魔法师”这个称呼听来浪漫,但在一些时候也用来指江湖骗子。

这个人用某些法术,创造了我──或许有其他可能,但我暂时不打算想太多──。

而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回避他的视线,看东看西的。

这样很没礼貌,我想,是时候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他的皮肤几乎是一点皱纹也没有,好像整个人就是由一大块奶油块雕成的。

从骨骼萎缩程度判断,我判断他至少有六十岁。

他既无胡须,也无头发。

我再看仔细一点,发现他连眉毛或睫毛都没有。

他的手臂和胸口同样也是光溜溜的,连毛细孔都细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他的身体外,那件松垮又垂到地面上的不是袍子,而是一件长外褂。

这种衣服通常是用来配盔甲的,而他看来不像是一名骑士。

长外褂下是一套贴身的深蓝色衣服,更加突显他的纤细、修长,我猜,他走在路上铁定非常引人注目。

面无表情的他,轮廓很深。

他的面色还不至于苍白,但也没有明显的血色。

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僵硬,更像是戴着一张极厚的面具。

看到这里,我敢确定绝大多数的人都很难喜欢他的外型。

他那双像是由两颗河石雕成的污白色大眼睛,好像几乎不眨。

这除了让他看来更加怪异外,也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我当然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他整个人都很诡异,无论是改变穿着或用化妆品来遮,都无法让他融入群众。

他一定很少出门,我猜,他八成要花钱顾人来帮忙采买食物和倒垃圾,不然可能出去晃一圈就足以引起群众恐慌。

他呼吸得相当慢而浅,除非我竖起耳朵,否则还真听不到他的吐息声。

而他即使屏住呼吸,也散发出一种湿凉的感觉。

好像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长满苔藓的巨岩,甚至是一片冒出毒气的沼泽。

一想到自己竟然是由这种人创造,这让我的肠胃倍感沉重。

而想到未来有要和他长期相处,就让我毛发竖起,耳朵和尾巴都压得低低的。

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胆小;出于一种幼稚的心里,我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像是一只勇猛的巨狼。

以礼仪而言,和对方初次见面,不该有这种反应,我想,逼自己冷静一点。

重新站好的我,花至少两秒钟甩一下身上的毛。

若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喉结,我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性别。

这位是算是我父亲的人,似乎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是个比我还要异常的存在,而从他对待囊的行为看来,他可能还是个危险人物。

我刚落到地上时,是凭着直觉来操控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

而我现在正仔细控制自己耳朵,也用鼻子小心嗅闻。

一样是凭着直觉,我晓得既然他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样,干脆就他的心跳频率和体味来判断他此时的情绪。

他的心跳没有非常快,这表示他没有在生气,也没有觉得很兴奋。

我既感到庆幸,也有些失望。

很显然的,我算是他的孩子。

无论是用什么方法生下来,他都该感到高兴才对。

我特别注意他身上的味道,如果有酸味的话,我就能确定他现在有些不悦或紧绷。

让我相当惊讶的是,他的身体没散发出什么味道。

我最多只能闻出他衣服上的玫瑰水,和确定他的双手摸过不少旧书。

在我试图搞懂到底一个人能用什么方法把体味如此彻底的消去前,镜子突然往我的右手边滚动,而他也终于开口了──声音听来很尖,几乎就像是一只鹦鹉在说话──:“我想你比预定时间早两分钟起来,哼嗯──其实我从来没有制造过像你这样的玩意儿呢。”

他果然是创造我的人,确认这一点,让我内心的一处紧绷瞬间消失。

而听到他的话,我动一下耳朵,皱起眉头。

感觉他不把我当成亲生骨肉看待,如果是工匠,对自己的作品──特别是高难度的作品,我想这应该是无庸置疑的──也该有更多的热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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