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到了,这下将来又多了一条节省医保的好法子~~”李维靖笑着耸了耸肩。
“呵呵,毕竟我们在这里,万事都得靠自己。”斋藤守一边操纵着轮椅前行,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肢。
“如你所见,从很多年前起,我这两条腿也不怎么好使了。而我们这里缺少制作精密医用义肢的条件,同时船上的医生也说,以我这个年纪和身体状况,非常不合适在我们条件有限的医务舱里进行义体替换手术,所以最后就只做了这么把椅子出来,不过我本人还挺满意,这椅子坐着挺舒服的。”
说着,斋藤守还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轮椅扶手,而李维靖则对此不置可否。
众人缓缓地走过飞船后方的仓库区,李维靖注意到大门最厚重的一间货舱门口守着好几个警备队员,他们在看到自己和冷星妍等一众陌生人经过时全都无比警惕地盯了过来。
最后,几人终于来到了引擎室。
不少工程师和技术人员正在这儿跟几台作业用的无人机还有机器人助手一起忙里忙外,李维靖一眼就扫见了一大堆明显的零部件损毁,许多机器上还有不少地方被烧得焦黑。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轮机长格拉维奇,”斋藤守伸手示意向了一位迎面走来的中年人,中等个头,棕色短发,留着胡子,手里握着平板终端,身上穿着一件背上有两只额外机械臂的工程用外骨骼,神情看上去有点憔悴。
“所以,这几位就是收到我们求救信号的过路人?”一直低头看着平板终端的格拉维奇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李维靖等人。
“没错,介绍一下,这位是船主李维靖先生——”斋藤守偏头示意道。
“你好,”格拉维奇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你们飞船上引擎轮机的各类核心备用零配件储备多吗?”
“应该还算比较齐全,”李维靖歪了歪身子,扬着眉毛看了一眼格拉维奇身后的曲率引擎轮机部,“但你们这边如果损坏部太多的话,恐怕会不够替换的。”
“剩下的缺口应该还不算非常多,”格拉维奇转过身,对李维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斋藤先生跟诺什应该已经跟你讲过大概情况了,我们的核心管线在交战中受损,连带产生的输能故障烧坏了大量的动力、 引擎系统的核心部件。主要管线我们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但有几个最关键的地方因为缺少足够的替换部件,实在是没办法修好。我们有去打捞过海盗船的残骸,但即便是靠回收他们的破烂也还是没能凑够剩下的一些部件缺口。”
“具体差些啥玩意?说来听听?”李维靖走到曲率引擎旁,伸手敲了敲一处有焦痕的引擎盖。
“首先,曲率引擎必须的冷晶体电容被烧坏了一大半,”格拉维奇打开引擎的一个位置,露出了数个柱状部件插槽位,“我们用尽各种办法东拼西凑下来,最后还是少了三个冷晶体电容器,只有把这玩意补上曲率引擎才能启动。”
“然后,曲率引擎的附属引力泡调节装置的内置计算单元也烧坏了,”格拉维奇一边说着,一边让背上的两条机械臂打开了引擎上一个更精密的盒状部件,“至少还有两个量子计算主板需要替换。”
“问题不大,这两样我都有。”李维靖凑过去看了看,取出了一个量子计算主板端详了片刻。
“最后我们还需要一个BRX003型号的通用燃料泵,”格拉维奇从平板终端上调出了几个全息投屏和全息结构图,“这个是修复常规动力引擎所必须的,只有先把这玩意在这个地方重新安装好,我们才能继续剩下的常规动力引擎修复工作。”
“没问题,这个我也有,那看来问题解决了?”李维靖扫了一眼全息结构图,摊了摊手。
“事实上,我认为并没有——”一旁的智子突然发话了,她的两眼之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闪着蓝色光圈,她一直在对引擎室进行着扫描和检测:“我刚刚检视了一下你们的管线修复状况,我认为至少还有十三处应当优化或是重新修复的问题区域。它们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对引擎的使用造成直接影响,但长期运行之后会产生许多副作用冗余积累,从而进一步缩减引擎的使用寿命,和增加特定故障的发生率。”
格拉维奇略显惊讶地瞪了瞪眼,微微张了张嘴后看向了李维靖:“——令人印象深刻,你这机器人助理挺不一般的。”
“那是——”李维靖随意地耸了耸肩,然后回过头去看了看斋藤守:“所以,现在是怎么样?我和智子直接回执剑人号上取零件,然后马上开始修理作业?”
“这样最好不过——”格拉维奇下意识地应答,但随后却又迟疑了一下,偏过头去看了看斋藤守,直到斋藤守对他点点头之后,他才再次肯定地同样颔首回应。
“那我们走吧——”李维靖说走就走,斋藤守等人也随之跟上。
“如若不嫌弃的话,等会儿李先生和两位姑娘可以留下来吃顿饭再走,也算是我们这些受关照一方的一点心意。”斋藤守语气平和地缓缓说着。
“但我可事先说好,”李维靖稍稍皱了下眉毛,“我可不打算免费提供这些部件,你们要的这些玩意没一个是便宜的,尤其是冷晶体电容。”
这时,先前的那位年轻警备队员杰瑞正好从旁路过,他听到这句后当即露出了一副仇恨的表情,恶狠狠地骂道:“敲骨吸髓的该死联邦走狗——”
“嘿!你!”听到这句的安素芸一下子叫住了杰瑞,然后狠狠地骂了回去:“就是你这个没妈的娘炮小白脸!我告诉你,你再让我听见你骂我老哥一句,我就把你的老二和卵子阉下来扔进肥料槽里去,反正你这种废物也用不着那玩意对吧?”
杰瑞猛地一惊,涨红了脸。
照理说,一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小个子少女的威胁与叱骂不应该有多少威慑力可言,但他面对着这位小个子姑娘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感到了一股凉意,最后只是抽动着眉角和嘴唇,悻悻地走开了。
“支付合理的报酬那是自然的,”斋藤守只是淡淡地看了看杰瑞的背影,无视了这点小小的口角:“我们姑且还是有一些用于常规交易的积蓄的,这点尽请放心。”
……
李维靖很快取来了各项元件,让智子跟净土渡筏号的轮机组一同参与了修理作业,而他自己也拿过一个平板终端,浏览起了净土渡筏号引擎部各个装置机组的一些参数。
冷星妍和安素芸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她们在一旁跟斋藤洋子围着一个植物栽培槽讨论起了什么,看上去似乎还挺聊得来。
几个小时后,引擎部的主要修理工作基本完成了。李维靖和他的两位小美女在斋藤守的邀请下,与他一同前往净土渡筏号的公共食堂用餐。
老人带着三位宾客在一张靠近舷窗的餐桌旁落了座,斋藤洋子和一个老旧的服务机器人端来了一道道饭菜。
于是,李维靖就这样看着一盘盘日式海鲜炸虾猪排饭和寿司卷被摆在了几人面前,而紧跟其后的则是一碗碗味噌汤。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味噌汤一下就拧起了眉头,他知道各大星球的日裔移民们一天不喝这玩意就浑身难受,但自己一个正宗汉裔是真的不喜欢这东西,搞不明白这寡淡的怪味道有啥好喝的。
所幸,慧眼如炬的斋藤洋子似乎一眼就捕捉到了他愁眉苦脸的神情,立马不动声色地给他换上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李维靖随即喜笑颜开,操着他那半生不熟的少佐口音点着头连道一声“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斋藤洋子似乎也觉得他这表现十分好笑,颔首留下一句“どうぞごゆっくり”后便捂着嘴轻笑着走开了。
他转头看去,却发现盖瑞·兰伯特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走了进来,洋子上去一把抱起了小女孩,和丈夫儿女有说有笑地在旁边一桌坐了下来。
不过,理应好好陪自己老婆孩子的盖瑞却显得有些三心二意,他时不时便向李维靖这边投来不友善的眼神来回扫视。
回过头来的李维靖对上了斋藤守满含笑意的眼神,他便也抬了抬眉毛,回以一个随意的微笑。
不过,在他拿起筷子的同时,他忽然发问道:“话说,斋藤先生,您介意我问一点关于您私人家事的问题吗?”
“尽管问吧,我大概也能猜到你在好奇什么,呵呵~~”斋藤守露出了一个自然而爽朗的笑容。
李维靖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斋藤洋子:“您之前说,洋子女士是你的孙女,但我们似乎并没有看到您的儿子和儿媳?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吗?”
“不是什么值得特别说道的事情了,”斋藤守略显苦涩地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话,洋子的父亲应该还好好地活着,可能是在东和星或者是淡海星上。”
“哦?”李维靖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毛。
“我的儿子,广志是一个并不认同和接纳我们这种生活方式的人——”斋藤守轻轻端起他自己的那碗味噌汤,小啜了一口:“无政府主义是一种思想,而思想,并不是一种能够遗传的东西,也无法被强加于他人。尽管我们从小一直在教导他我们为何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理由,但最终,当他自己见识过这个宇宙之后,他依旧还是选择了否定我们。”
“尽管他曾经一度选择为了家人而留下,但我们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最终还是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终于有一天,他在一次短暂的贸易空间站停泊中一个人不辞而别,甚至不惜为此抛下了妻子和女儿。一些年后我们打听到过一些消息,据说他在东和星上有了一番颇为可观的事业,而且……他后来好像又去了淡海星,在那里……另行组建了新的家庭。”
“广志的妻子阿秋,本就是一位心灵较为脆弱的人,非常需要他人的关怀。广志的出走本身就已经对她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打击,让她长年陷入重度的抑郁症之中。而当她得知了广志在核心世界有了新生活和新家庭后……这件事把她彻底击垮了,她最终在一个晚上趁我们不注意,用一瓶酒和一袋头孢抗生素药片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呃,十分抱歉,没想到您的家庭发生过这样的不幸事件——”李维靖暂时放下了筷子,低下头轻轻合掌朝斋藤守比了比。
“无妨,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斋藤守缓缓叹了口气,“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为了洋子,还有她的孩子们,我们的生活终归还是要继续下去。”
“确实如此,”李维靖再度拿起筷子扒拉起了炸猪排,“顺便,虽然我能够充分理解您的儿子为何不想在这里生活,但抛妻弃女绝父母这种行为我个人完全不能苟同,大逆于孝悌人伦,有悖为人之义。”
“呵呵呵呵,所以说,李先生大约也是位通情达理之人嘛?”斋藤守再次和蔼地笑了起来。
“斋藤先生您也别急着夸我,”李维靖咽下一口米饭和炸虾,又灌了一口紫菜汤:“如果把我放在您儿子的位置上,嗯,我想想,我大概会挑一个更恰当的时机,留下一封措辞合适的诀别书,然后再想个法子把老婆孩子一起‘拐’走——当然,发达之后我也许会想办法往家里寄钱,虽然您大概不会收,但寄还是必须要寄的——”
“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斋藤守听了这话,反倒开怀大笑起来:“李先生的为人准则倒也很有趣嘛,虽然我也能体会得出来,李先生您的确跟广志一样,是相当不喜欢无政府主义的咯?”
“毕竟我个人确实找不出一个喜欢无政府主义的理由,”李维靖用筷子夹起剩下的一只炸虾,“无政府主义既没有拯救玄远星上六百万惨死在克罗瑟人轨道轰炸下的移民,也没有帮忙把我从战场死人堆里拖出来——反倒是许多无政府主义者所仇视的那些东西为此做了不少实质性的工作,所以,对我个人来说,在其中做出选择,也是一件很容易,也很自然的事情。”
“——虽不苟同,但能理解。”斋藤守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握在手中汤碗,“人各有志,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人们若都能多彼此倾听一下异见他者的话语,也绝不是一件坏事。李先生所言,老朽我今日算是听过了,我只求将来,若他日有缘,星海再见,李先生可也愿听两句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的闲碎之言?”
“自当洗耳恭听——”李维靖捧起汤碗,扬着一侧的眉毛向斋藤守轻轻举碗致意:“贵舰饭食甚好,倘若下次净土渡筏号还路过碧洋星,斋藤先生也可下到地上来转转,到时候就轮到我李某请斋藤先生吃饭了。”
“呵呵,万分期待——”斋藤守放下碗,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点了点。
一旁刚炫完一大盘饭菜的安素芸悄悄歪着身子凑到了正秀气地小口吃饭的冷星妍耳畔,用一只手掩着小嘴:“星妍姐你看,老哥他这人就这德性,一点都不老实:前脚在那儿一口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都是傻逼疯子’的,结果这后脚立马就搁这儿跟人老人家攀亲套起近乎来了,要多客气有多客气,你说他这人好笑不好笑噗呵呵呵——”
冷星妍也轻轻一笑,同样掩嘴回道:“可不是吗?不过要往好听的说,大概也可以说他这是情商高?”
……
在对接舱门口,李维靖从斋藤守手中接过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些许联合币纸钞。
实体现金在这个时代有时候仍然会被使用,虽然已经并不常见。
大多数情况下,日常金钱交易与消费往往直接通过个人终端转账来完成。
而在企业自治行星上,人们在进行地下交易时则更喜欢使用一类能使货币流动轨迹难以被追踪的中转货币数据存储器。
“如果我对市价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些钱可能不太够,所以我还为李先生准备了一件礼物——”说着,斋藤守从洋子的手里接过了另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将之递到了李维靖手上:“这是一套古地球时代的古董茶具,应该可以追溯到明治日本。李先生可以打开看看,顺便让您的智能助理查验一下。”
李维靖为之一惊,打开盒子后,递给了一旁的智子,让她查看起了这套摆在软垫里的传统工艺茶具。
“材质年代检定与工艺特征符合描述,至少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智子的双眼无声地扫描过茶具,随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这套古董的市价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引擎零件的价格,如果被拿去拍卖的话只会更高——”李维靖从智子手中接回盒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对李先生您而言或许如此,但对我而言,这仅仅只是一套喝茶用的杯子和茶壶。”斋藤守语调平缓,脸上只是自然浮现着淡定的微笑:“您对净土渡筏号的帮助是意义重大的,说是救命之恩不为过;因而不论回以多么贵重的大礼都是合乎情理的。更何况,在我看来,礼物的价值与其在‘主流社会’中的金钱价值毫无关联,其意义在于其上承载的历史与人的心意:它们从制作它的匠人开始,在随后的一代代持有者之间传递。现在,它从我这里传递了李先生,代表着两种观念迥异的人之间,也能真诚地相互帮助和缔结友谊——没有什么比这更贵重的了。”
“那我,就郑重地收下了——”李维靖也浅浅地笑了笑,向老人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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