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南不开大学的毕业生,进快递公司——哪怕是拐着弯的国企——都绰绰有余了。
他们算盘打得响,大人物,就是要欺负你你有什么办法呢。
张楚岚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宿舍,纵然心里有千头万绪翻滚,身体还是很老实地跑去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就像摊一张饼一样把自己摊在床上思考人生。总归他是砧板上的肉,要么等着被冯宝宝吃了,要么现在就从窗户跳出去被别的叉子抓住吃了,横竖都是要被吃的,既然没得选,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挑个看得顺眼的叉子请她口下留情,给个痛快也好。
他的心里有一块儿地方始终是软的,也许冯宝宝不一定会吃了他,大家认识这么久混得这么熟,生死与共的次数都快能数完十根手指头,这姑娘的脾性他还不清楚吗,他们俩在外头出差的时候双人房开了一回又一回,真要是个普通叉子早就发狂了,而冯宝宝做了啥呢?他想了一想,想起来她一边悄咪咪拿眼睛瞅他,一边对瓶吹二锅头的小模样。
他当时还傻不拉几的震撼于她的酒量。
这他妈是拿他当下酒菜了吗!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保不齐他们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共生”。
空调挂在床上头呼呼地吹着风,凉风斜着打下来刮过他的小肚子,叫人舒舒坦坦的,他没几分钟就开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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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岚是被热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屋内一片昏暗,空调没了声音,整个房间静的让人发慌。
他出了一身汗,全身黏糊糊的,刚洗过的头发还披散着,一缕一缕粘在额头和脸上,他难受地爬起来,想看看空调怎么不制冷了,就看见床脚坐了个模糊的黑影。
当时就把他给吓清醒了。
“宝儿姐?”他下意识喊了出口,刚一出声,他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好像被烟熏过一样沙哑和刺痒。
隐没在黑暗里是冯宝宝经常做的,她已经成为了阴影的一部分。
她嗯了一声。
“怎么不开灯?干嘛把空调关了?”张楚岚清了清嗓子,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清楚一些。
“你感冒了。”冯宝宝选了一个问题回答,指指自己的嗓子。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你闻起来变苦了。”她一边说,一边抽了抽鼻翼,“不是很严重,很快就会好。”
张楚岚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你还有这功能?”
“上回你被打伤的时候,我也闻到了,那个是一种发苦的咸味儿,血的味道。”冯宝宝说。
又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张楚岚开始紧张了,冷汗顺着额角划过脸颊,月光朦朦胧胧地从窗户投射进来,正好照亮了冯宝宝半边脸,她的肤色还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看上去有一种虚无的诡异,另外半边脸被影子全部覆盖,就像戴了一半的面具。他眼神一晃,从她脸上挪开,才发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宽松的短袖,而是穿了一件红色的吊带背心,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两条纤长匀称的手臂,把整个上半身玲珑有致的曲线完美的凹了出来。
以前没发现她身材这么好来着。
张楚岚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涸的咽喉。
冯宝宝完全没在意他的情况,说道,“老三说你有话要跟我讲?”
“三哥没跟你说吗?”
“说了,共生啥的。”冯宝宝抱起手臂歪了歪头,“所以我就来了么。”
张楚岚一阵发虚,“宝儿姐,你知道共生是啥么?”
“哪能不晓得?”冯宝宝摇头晃脑,“就是你可以给我吃的意思吧。”
“不光是那个。”
“哦哦对,还有别的,”冯宝宝做了一个马赛克的手势,“就是这个?”
“……你都不介意的吗?”
“有啥好介意的,你不也给我吃了么。”冯宝宝说。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
“没人说这是一回事。”
“你别绕我!”
他语气有那么一丢丢急躁,冯宝宝也被他带的不淡定起来,她一屁股挪的离他近了些,眼睛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凝视他的脸,“张楚岚,你紧张什么?”
他们从没这么近距离仔细的看过彼此,张楚岚脑子里一片空白,蹦出一个没头没尾的念头——宝儿姐皮肤挺好的。
冯宝宝说,“我知道,你紧张了,你的味道都敛起来了。”
他们的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
“你怕我?”
这个问题张楚岚问过自己好多遍,他怕冯宝宝,是的,他不可能不怕她,为着许多原因;但他也不怕她,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他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她,这份信任经历了这小半个月的考验,并没有如他所预期的那样伴随身份曝光而消散。
但此刻他怕的是叉子,又不是冯宝宝。
于是他说,“我不怕你。”
“那你干嘛躲着我?”冯宝宝说。
“我这不是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吗。”
“哦……”她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张楚岚知道她不会说谎,也知道她其实跟自己一样迷茫。她只是接受了一些理论上的事实,就那么简单地即时投入行动,她的行为没有恶意,她想要让他们两个人都变得好起来是真的,但她不知道怎么做也是真的,作为更加机智的一方,张楚岚想要把两个人从这种陷在泥淖里的僵持现状里解脱出来。
他问,“这会儿几点了?”
冯宝宝答,“八点半。”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七点多吧。”
张楚岚无语,“你怎么不叫醒我。”
“老三说叫我别太着急。”冯宝宝说,“我就等你醒咯。”
三哥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张楚岚腹诽。
“你吃饭了没?”他问。
“没有。”冯宝宝老老实实地作答。
张楚岚便下了床,随手把头发扎了个马尾,大手一挥,说道,“走,请你吃饭。”
冯宝宝跟在他后头,两个人慢悠悠走到了宿舍楼下,她看着他跑到街边买了两大碗冰粉,又很愉悦的去叫了一大把烤肉,两个人在夜市的角落里寻了个小桌,紧挨着坐下了。
她就一直瞧他,看他把两碗冰粉摆在他们中间,从善如流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串,钥匙串里有一把瑞士军刀,是他们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在当地买的,他轻轻一扣,小小的椭球型里唰得弹出一柄指甲刀大小的锋利的薄刃。接着,他用右手捏住它,只把刀尖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轻轻一按,指肚上立刻就涌出一滴亮晶晶的血珠。
夜市烧烤摊,烟熏火燎,人声鼎沸,一片香料味儿甚重的烤肉香气里,只消一滴血,张楚岚就听见冯宝宝那边传来了清晰的吞咽声。
他知道叉子只能感受到蛋糕的味道,但他不知道叉子的嗅觉会这么灵敏。
想要打发叉子,一滴血显然不够,他把刀片稍微往下压了压,血就从一滴变成了一淌,他翻过手来,让那滴血直直地坠入其中一碗冰粉里,暗红的液体立刻在晶莹剔透的粉块间丝丝缕缕的弥散开来。
他用力挤压伤口附近的皮肤,让血液没那么容易凝固,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砸进碗里,再看看对面的冯宝宝,她的眼睛已经直了,跟平时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很不同,她此时的目光里有一种直率又陌生的欲望,此时张楚岚却不觉得害怕了。
按徐家人的说法,她从没吃过蛋糕,从叉子角度来说,她真是可怜。
等到血已经挤不出来了,张楚岚才甩甩手,把伤处在嘴里吸了吸,又用勺子搅匀了那碗粉,把它推到冯宝宝的面前。
“尝尝?”他笑着说。
冯宝宝没动那碗粉,指了指他的瑞士军刀,“那个,可以给我吗?”
张楚岚倒是没关系,把整个钥匙串都递了过去。
她接过那串金属,立刻把刚才割伤了他的那一枚小小的铁片送进嘴里,金属的冰冷和寒气混合着蛋糕的血腥香甜,让她一下子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精神都亢奋起来。
这是她没涉足过得领域,她长这么大,抓过很多叉子,有很多叉子会对她一遍遍重复,说你应该试试的,只要你试过,你就会明白我们了……
她是怎么回应他们的?
她按照徐四教的,一脚踏上这些人渣的面门,让他们的鼻血与门牙齐飞。
蛋糕是什么,叉子是什么,徐家的那位已经过世的老前辈还活着时就时常提点她。她知道自己是叉子,也嗅的到那些倒霉蛋糕的气息,他们都很好闻,她喜欢他们的味道,但她不会想扑上去撕开他们的喉咙。
徐家人的教化很成功,她一直都是叉子中的楷模。
至少维持到今天。
她的舌头小心地翻动,把那柄刀上的血液仔仔细细全舔进了肚子里。
张楚岚撑着脸,眯起眼睛瞄她,眼前的冯宝宝让他想起了自己。
福利院的日子不好过,他小时候最深刻的印象之一,就是可以从大人手里获得奖励的糖果的时候。那个时候,别说福利院,镇上普通人家也很少能实现糖果自由,与此对应的是孩子们对甜味高度统一的向往。
院长是个好人,怕他们吃得太多不肯吃饭,一直控制着每一个孩子的碳水化合物摄入量,反而让孩子们对糖果的渴望成几何倍数增长。他那时经常会偷偷留下一粒,糖球捏在手里的感觉就叫人安心。
现在想想,那些糖果不见得什么好东西,如今他可以赚钱了,偶尔还是会揣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在兜里,有时候捏一捏,还是能叫他神奇的产生安全感。
冯宝宝现在的模样,就很像他小时候看见糖球的模样。
期待中透着贪婪。
她向来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这模样太少见了。
那边冯宝宝吮尽了刀片上的血迹,依依不舍地把它从嘴里抽出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犹未尽地把瑞士军刀还给他。
张楚岚也没说什么,把刀片合起来,又揣回口袋里。
这时,他们叫的肉串也烤好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盘端了上来,烤好的肉块晶莹透亮,肥瘦相间,孜然的香气把张楚岚肚子里的馋虫全给勾了上来,立刻就开始大快朵颐。
冯宝宝看也没看那些烤肉,只是捧着那碗冰粉,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很珍惜的样子。
等他们都吃饱喝足,张楚岚心满意足地点了根烟,准备来过把活神仙的瘾,冯宝宝出手把他的烟给掐了。
在张楚岚满是问号的眼睛里,冯宝宝一字一顿的说,“苦的。”
他悟了。原来对于叉子来说,烟是苦的。
他好奇心上来,问道,“你不喜欢烟?”
冯宝宝点点头。
“你们叉子都不喜欢吗?”
“也不是。”冯宝宝回答。
张楚岚道,“那我吃什么味道都会变吗?”
“不全是,”冯宝宝把那支烟在桌上按灭了,“大部分时候你吃什么都没变化,但是如果你抽烟,你就会变成苦的,跟感冒的味道不太一样。”她把目光从那支熄灭的烟头上缓缓挪到他的脸上,“我不喜欢苦味。”
张楚岚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感冒,他清了清嗓子,说,“那我现在是不是不太适合拿来吃?”
“我是不介意,”冯宝宝伸长脖子,非常期待地问道,“但是,还有吗?”
“我不是苦的吗?”
冯宝宝纠结地说,“就……勉勉强强吧。”
感情吃我还是难为您了。
张楚岚无语。
冯宝宝不愿再岔开话题,她嘴里还泛着一股子血腥味,那血腥味里头回过陌生的香甜,掺着病态的微苦,在舌根处荡漾起奇异的鲜美,不但不叫人反感,反而有一种很特别的滋味,她不知道别的蛋糕是不是都是这个味,此时的张楚岚在她眼里已经人如其名成了一块行走的蛋糕,那丁一点儿稀释过的血除了把她的味蕾刺激觉醒之外毫无用处,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继续这顿美餐了。
于是她等他吃完了烤肉,琢磨着这总该轮到她了,便十分热切地拽拽他的袖子,仰起头看他,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张楚岚冒出了冷汗,吞了吞唾沫,撑起微笑来,“等等,等等,咱回家再说。”
冯宝宝点头如捣蒜。
张楚岚偷摸吐槽,别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积极,一边付了钱,带着满足的胃、一身的烟熏火燎和期待之情溢于言表的冯宝宝,又返回了员工宿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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