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杜朗亲王鼻涕的名义!我认为份量绝对变少了!我们要求打折!”
那家伙继续大声抗议着,后脑勺上的烟囱里扑哧扑哧地冒着白气,和他一起的矮胖子们也纷纷随声附和。
“关于价格问题,您可以在等会结账的时候和收银员讨论,如果您有优惠券或是贵宾卡的话,她会给您打折的。”
她草草地鞠了个躬,拿起盘子赶紧逃跑,矮子伸手想要拉住她,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胳膊的长度,他本来想要跳下椅子来追赶一下,但考虑了重新爬上去的难度之后,他决定还是坐在原地继续叫骂一下:“啊!这算什么服务态度?我要去消协投诉你们!”
这些家伙算是芙兰最讨厌的顾客,而最糟糕的是,他们任何时候都不会消失,即使战争爆发,他们仍然会优哉游哉地跑来酒馆,继续用他们尖刻而嘶哑的声音讨价还价——不过,虽然脾气令人讨厌,他们对这座城市的贡献却是没法否认的,黄铜工会是个庞大的组织,地狱里各种技术设备的供应和维护者,有时候芙兰会觉得应该对他们更好一点的,毕竟,他们让冬天比以前好过了。
离大门不远的座位上有谁在高叫着“服务生!”
,芙兰抱紧胳膊使劲打了个冷战,匆匆往那边走去,门是仅次于窗户的讨厌地方,虽然大门在冬天“原则上”
是关着的,但进进出出的人流让它几乎总是在透着冷风。
她沿着声音的方向张望,一张单人的小桌子旁边,一个戴着宽边帽的瘦削身影高高举起一只手,示意她过去。
她走近那个有点驼背的家伙:“先生,您需要什么?”
顾客抬起头,他的整张脸几乎都裹在厚厚的黑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颇为清晰:“我需要一个一品脱的杯子,一个十吋的盘子。”
“您……只需要杯子和盘子吗?”芙兰一脸的困惑。
“没错”,那双眼睛带着些许笑意:“需要收费吗?”
“哦,餐具……免费。”
芙兰习惯性地想去拿账单卡,但她随即想起来根本没什么可写的:“您不需要酒水或是食物吗?本店最新推出的香辣火豚披萨,来自第七界门,正在热卖哦。”
但顾客似乎没听到她说的,那双眼睛停住了,他竖起一根手指,摆出一个“嘘”的手势,用下巴指了指门口。
有个裹在披风里的身影刚从门外走进来,和那些铁塔般的恶魔相比显得格外瘦小,借着门旁的灯光,芙兰勉强能看清半掩在大兜帽下的那张脸:尖下巴,白嫩的皮肤,薄而微翘的嘴唇,几缕棕褐色的头发披散在脸颊上——那是个人类,女性人类。
人类在地狱里并不稀奇,芙兰每次路过城门外的屠宰场时都能看到他们涕泪横流地哀号,中立城是不容许杀戮之地,所以这些流血的事儿都在城外进行,等送到餐馆的厨房时,就已经是掏尽了内脏洗刷干净的肉胚了。
廉价的妓院里也总是充斥着她们的尖叫,芙兰对这一点颇为愤懑,她巴不得多几个家伙来和自己交媾呢,而人类居然总想要拒绝。
不过那也算可以理解,人类实在太脆弱了,被那些大块头操个一两次就奄奄一息,最后往往还是要送到屠宰场去。
稀奇的是自由行动的人类,在芙兰的脑海里,人类的形象总是和哭泣、嚎叫以及瑟瑟发抖联系在一起,而当一个一脸平静的人类出现在眼前时,那的确让她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那个女人低着头默默地走过大厅,身子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披风里,一条三呎来长的包袱斜挎在她的背上,看起来里面装着什么细长而沉重的物件。
不少恶魔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并开始低声议论,但没有谁采取什么行动——对这样一个不合常理的存在,似乎所有恶魔都抱着审慎的态度。
“小姐,你好像忘了点什么。”黑头巾的顾客轻轻敲了敲桌子。
“哦……万分抱歉。”芙兰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办:“我马上就给您送来。”
她转过身去,跟在那个女人身后往厨房走,女人正在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座位,但看起来今晚火爆的生意让她失望了,最后她穿过大厅,挤进吧台前围着的魔群里,似乎和里面的侍应生说了点什么,芙兰没听清,但她看到同事桑蒂斯从吧台里钻了出来,蹬蹬地飞奔上楼梯,一分钟后搬着一把椅子跑了下来,她把椅子递给女人,满脸笑容:“服务不周,请您见谅!”
“她今天一定哪儿出毛病了。”芙兰在心里嘀咕着,那个泼辣鬼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但桑蒂斯也注意到她了,走回吧台的时候朝她做了个鬼脸,举起一只手晃了晃,指间金灿灿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光。
女人提着那把椅子,慢慢走回到大厅中间,把椅子摆在吊灯底下的过道上,抬手掀开遮住半张脸的兜帽,露出披散到肩的柔滑褐发和细长的眉毛,她的眼睛不小,但稍稍有点眯,如同带着一丝朦胧的睡意,整张脸白皙而精致,按人类的年龄应该只有二十出头。
她解开披风,披风下面是带绒边的黑色丝袍和印花的深红短袄,脖子上挂着一串银色的吊坠,她把披风叠起来,垫在椅子上,从背上取下那个包袱,坐下,解开袋口的绳索,取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把木制的一头大一头小的玩意,上面纵贯着一排细细的金属线,芙兰见过一些贵族的女奴带着类似的东西,应该是种乐器,好像叫做……
琴?
芙兰端起从厨房递出来的杯子和碟子,往门口走去,女孩正把琴斜抱在胸前,用一只手稍微转动一端的旋钮,另一只手轻轻拨动琴弦,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叮叮声。
然后她正了正身子,稍稍低下头,一边用脚打着节拍,手指在琴弦上飞舞起来,琴声短促而紧凑,间杂着突然爆发的高音,听起来轻松明快,芙兰甚至觉得冬天带来的坏心情都减少几分了。
芙兰把杯子和碟子放在黑头巾面前的小桌子上:“先生,您要的东西,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再叫我。”
黑布缝隙里的眼睛依然望着琴声的方向,过了几秒,他才出声了:“真难得啊,好久没听到过这个了。”
整个餐厅里的恶魔都开始注意到意外的乐曲,目光纷纷汇聚到那个纤细的身体上,一些坐得较远的食客甚至离开座位凑过来看个究竟,芙兰吁了一口气——看来暂时没多少人要点菜了,她决定也一同看下热闹。
女孩的手指继续在琴弦上飞速跃动着,一手压弦,一手弹奏,发丝也随着节奏微微甩动,似乎完全不理会周围的动静。
一曲奏罢,她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幸会了,黑崖城的各位贵宾们,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哦。”
她的声音俏皮而甜美,就和她的琴声一样动听,她用似笑非笑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说下去:“我叫阿兰娜,来自第五界门,我的职业是歌手兼妓女,”说到这里她挤了挤眼睛,有点害羞地笑起来:“卖艺又卖身哦,上半夜唱歌,下半夜做爱,欢迎大家多多支持惠顾!”
“第五界门不是几百年前被封闭的那个么?现在还有人类从那儿来?”
芙兰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低声议论,他的同伴则似乎不太赞同:“据说并不是完全的封闭,起码死人的灵魂照样掉进来。”
阿兰娜停顿了一下,突然拍了拍额头:“啊!我忘了说收费标准了,听歌一金币一首,做爱一银币一发,物美价廉,包您满意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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