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敏打了个稽首。
他这经纬观,是祖师几条道脉当中钱财家当一事最为寒酸的一个了,所以就有了“最会诉苦喊穷经纬观”那么个说法。
听祖师爷的意思,是想要让自己师叔去祖山那边发挥经纬观的看家本事?那这就是奉师祖旨意行事了,师叔在祖师堂那边的嗓门不会小了。
于玄问道:“文敏,虽说如今是咱们浩然天下的太平盛世了,你愿不愿意下山远游杀贼去?”
赵文敏笑道:“师祖,原本弟子是想着回了经纬观,再与祖山书信一封,不管那边点不点头,弟子都会去往蛮荒天下,祖山几位师伯师叔,总不好把我抓回经纬观。至于观主一职,弟子心中有了合适人选,不会耽误传承一事。既然今天与师祖说了此事,这次返回经纬观,就可以少去寄信一事。”
于玄点点头:“福生无量天尊。”
于玄瞥了眼站着不动的赵文敏,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替你小师叔护道,景霄那么点孩子,你这个当师侄的,能放心,啊?!”
赵文敏笑着告辞离去。
于玄抬头看天,摘下腰间那枚朱红色葫芦,喝了一口酒。
物我两忘,炼化星河,然入道乡。
于玄收回视线,蛮荒天下的那几头老王座,喜欢围殴是吧,都伸长脖子等着,迟早会有一条星河砸在头顶。
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离开文庙,这次不再是出门喝酒解闷,而是他们的议事已经结束。其中就有邵元王朝的国师晁朴,带着得意学生林君璧。
晁朴说道:“陛下那边,由你接任国师一事,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其余大小问题,明处暗处的,就都要你自己解决了。”
其实本该再晚个二三十年,为弟子铺路更多才稳妥,只是时不我待,拖延不得了。
何况如此也好,林君璧可以磨砺更多。
晁朴自己则需要马上赶赴别洲,担任一宗之主,纯粹以山上修士身份谋划一洲。
不得不承认,就是走一走绣虎崔瀺走过的老路。至于最终高度,尽人事听天命。
林君璧点头道:“争取不让先生失望。”
晁朴提醒道:“可以多学学陈平安,但是不要成为第二个陈平安,其实这一点,你最应该学他。”
林君璧心中了然:“会的。”
火龙真人出了大门就一直没走。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会主动与这位老真人打招呼,多多少少客套几句。
等到那位道号青钟的渌水坑澹澹夫人与百花福地花主一同走出,见着了火龙真人的背影,她立即就要绕远路下台阶。
不承想老真人转过头,望向那个体态臃肿的妇人,笑眯眯道:“澹澹夫人脚步沉稳,贫道捂住耳朵都听得见。”
澹澹夫人一把拽住花主娘娘的袖子,一起来见火龙真人。
老真人满脸遗憾神色,喟然长叹一声,道:“贫道还没去渌水坑游历一番,澹澹夫人也不曾去趴地峰做客,这可是贫道心中一桩生平不小憾事啊。”
澹澹夫人懂了,破财消灾嘛。刨开给文庙的那笔,她的私房钱其实还是有点的。
韦滢与宋长镜一同走出。玉圭宗与大骊宋氏缔结盟约。没有任何誓约,也不需要任何纸面契约,只是两人的口头约定。
比如大骊刑部的粘杆郎,每隔十年就会为书简湖真境宗送去不少于十人的头等修道坯子,一旦跻身地仙,就要担任大骊刑部各等供奉,为期一甲子,承担起各种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
而真境宗也会派遣地仙剑修去往大骊边军担任随军修士,每人在行伍中,至少历练三十年,任何真境宗地仙修士都不得推托。
亚圣站在文庙大门外的台阶顶部,远望天幕某处。
经生熹平站在一旁,笑问道:“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亚圣说道:“他也不是孩子了,说这些做什么。”
熹平笑问道:“十分好奇,不当问也要问了,城头那边,崔瀺没骂人?”
亚圣摇摇头:“没有。只说他如果早生个一两百年,人间会少死很多人。可惜生得太晚,只有百余年筹划,必须脚步匆匆,难免捉襟见肘。”
熹平哭笑不得,绣虎你这还算捉襟见肘?
亚圣想起城头那边的最后一幕。
双方一番坐而论道之后,崔瀺抬起手掌,竖在耳边,好似在聆听什么。仿佛先前天倾之时,风吹散世间所有呜咽声,既有浩然,也有蛮荒。
鳌头山那边,南光照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便给自己算了一卦。
君子问灾不问福,是那儒家子弟的讲究,至于贫富贵贱、宿生有载、寿夭短长、人生分定,南光照也不信这个。
看了卦象之后,南光照一身大汗淋漓,茫然失措,心弦紧绷起来,打定主意闭关,必须闭关去。
哪怕文庙这边让他赶赴战场,也要找借口拖延几年。
百花福地的那位福地花主回了下榻处,在书案铺开彩笺,提笔却不知写什么,手臂慵懒压臂搁。
她幽幽叹息一声,终究是没能见着那个失踪多年的男人。
低头瞥了眼臂搁,上面以行草篆刻有四行文字:
溶溶琥碧青丝骑,璨璨宝珠红粉妆。
桥上酸风射眸子,葫芦面上生芝草。
最后两行落款,分别只有二字,是他刻出的两个名字,如山上道侣,相依相偎着。
当年她还只是百花福地的一个寻常花神,品秩不高,当时花名“向秀”。
向秀这个名字,他离去有几年,就已经弃而不用多少年了。
她放下笔,轻轻翻开臂搁,里边又篆刻有四个小字:“清神养气”。写得龙蛇飞走,字的精气神,就像那个人一样。
哪怕她明知道此次文庙议事遇见他的机会不大,可到底是念着那个万一的。
万一那万一就是一万呢。
文庙功德林。
文圣一脉。老秀才。左右,刘十六,陈平安。李宝瓶,李槐,还有那个被刘十六从羽化福地带到浩然天下的小精怪。还有茅小冬。
老秀才今天喝酒很凶,都不用谁劝酒。老人很快就喝了个醉眼蒙眬,低声喃喃道:“是真的吗?”
好酒醉后,美梦成真,让这个老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了。
老秀才突然一拍桌子:“喝酒不吼,滋味没有。谁来两句?”
所有视线,无一例外,都丢给了那个学生、师弟、小师叔的陈平安。
陈平安先前只是横剑在膝,小口喝着酒,想着某人呢。
一时间哑然,见所有人都继续盯着自己,陈平安只好举起酒杯:“除了敬酒劝酒,我不会什么行酒令啊,不然我就自罚一杯?”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你就不要藏拙了。”
李槐立即附和道:“找酒喝呢,这就过分了啊。”
茅小冬点头笑道:“随便拽文几句,我看那酒铺的对联,就不错。”
陈平安摆摆手:“真不成。”
左右说道:“那就喝酒。”
刘十六笑道:“罚酒得有诚意,三碗起步。”
陈平安果真连喝了三大碗酒。
老秀才要劝,也没能拦住,就开始大骂左右、君倩和茅小冬三个。不过老人骂人的时候,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陈平安喝过了酒,竟然觉得酒碗怎么这么小,就先给先生倒了一碗,再给自己倒了一碗,最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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