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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蒿的师父,以及历史上那位曾经跻身过浩然十人之列的祖师,都是飞升境,尤其是后者,中土神洲野修出身,货真价实的名动天下。

这就是真正的山上传承了。

等到荆蒿接手青宫山,也不差,顺风顺水修成了个飞升境。

不过青宫山现任宗主,或者说前任山主,就要逊色不少,这辈子都会只是个仙人境。

此人如今得了荆蒿的法旨,已经闭关思过去了。

等到荆蒿此次返回青宫山,还要为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子再下一道法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敢往自己师尊身上泼脏水?

此人的那些嫡传,境界最高不过玉璞境,未来大道成就,未必就能高过此人。

所以眼前这位既没背剑,也没佩剑的青衫书生,说他们青宫山一代不如一代,没有半点水分。

至于荆蒿的师父,她在修道生涯最后的千年光阴里,颇为可怜,破境无望,又因一桩山上恩怨受了重伤,不得不转入旁门歧途,修道未能彻斩三尸,炼至纯阳境,只能堪堪避开兵解之劫,一念清灵,出幽入冥,形神契合远古地仙,最终熬不过光阴长河年复一年的冲击,身形消散天地间。

她为青宫山传下一门掷剑法,专门为不是剑修的练气士量身打造,但是规定后世青宫山弟子,一代只有一人可以研习此剑术。

小至花草树叶,大至江河山岳,都可以“掷如飞剑”。

其实先前在竹林茅屋那边,窦粉霞丢掷石子、竹叶,就是使出了这门掷剑法。

当然,最早都是陈浊流传下的。嬉戏人间数千年,其实这个斩龙之人,不光光是贾晟、白忙这般处境。

荆蒿直起身后,就一直跪坐在地。

陈浊流啧啧道:“难怪那傻妮子会挑选你当山主,人不咋样,倒是机灵啊。起来吧,地上跪久了,膝盖不疼吗?”

荆蒿这才站起身。由不得他在此人跟前不如此卑躬屈膝。

左右问剑,剑术再高,也只问荆蒿一人。眼前这个神出鬼没的前辈,却能在手掌反复间,就让整座青宫山和山上数百号修士全部翻天覆地。

陈浊流临时改变主意,吩咐道:“青宫山你留着就是了,不过以后可能会有个我的朋友去那边做客,记得好好款待,失了礼数,我拿你是问。对了,你那个被关禁闭的弟子,我看还凑合,就继续当他的山主好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晚辈能有个弟子,侥幸入得仙君法眼,是他的造化,更是荆蒿的荣幸。”

见那位前辈转身要走,荆蒿忙不叠弯腰抱拳道:“敢问仙君的山上好友,姓甚名谁,可有道号?免得晚辈将来遇见真人,却不认得。”

陈浊流大步离去,笑道:“我那好兄弟,是青衣小童模样,道号落魄山小龙王,你以后见着了,自会一眼认出。”

荆蒿始终低头,沉声道:“谨遵仙君法旨!”

等到那位青衫书生倏忽消失,荆蒿继续弯腰片刻,才缓缓起身,一位“经脉金枝玉叶,道身几近无瑕”的飞升境,竟是不由自主满头汗水。

只是荆蒿心中难免疑问,不知那位“小龙王”,是哪位山巅老前辈?

一行人离开鹦鹉洲宅子,走去渡口,李宝瓶准备乘坐渡船去往文庙那边抄写熹平石经。

李槐一听就头大,又不敢开口拒绝,便想着与经生买几本抄录本,蒙混过关,保证以后多翻多看就是了。

离开宅子之前,柳赤诚取出了一张白帝城独有的彩云笺,在上边写了一封邀请信,放在桌上。

当然是邀请先前那位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八钱”姑娘,有空去白帝城琉璃阁做客赏景,她的柳哥哥定会扫榻相迎。

李槐当时趴在桌旁,看得摇头不已,壮起胆子,劝说那位柳前辈,信上措辞,别这么直白,不斯文,不够含蓄。

在岸边等待渡船的时候,柳赤诚半点不奇怪陈平安的凭空消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忙人啊。”

嫩道人嗤笑道:“年纪轻轻的,劳心劳力劳碌命,都不知道成天瞎忙活个啥。”

李槐埋怨道:“当我面这么说我兄弟,不给面子是吧。老嫩啊,你再这么混江湖,可就吃不香喝不辣了。”

嫩道人立即低头弯腰笑脸小声说话,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公子,我这不是变着法子夸陈平安有担当吗,话里有话呢。”

顾清崧御风迅猛而至,身形轰然落地,狂风大作,渡口这边等待渡船的练气士有不少人七歪八倒。

只是等到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便个个故作沿水游览状,赶紧移步远去,躲得远远的。

老舟子看了一圈,还是觉得只有那个浩然嫩道人有资格与自己聊几句,至于那个白帝城柳道醇,花俏个什么劲儿,咋个不干脆当个娘们嫁给郑居中得了?

顾清崧急吼吼问道:“嫩道友,那小子人呢?脚底抹油滑哪去了?”

嫩道人一听这话,就觉得神清气爽,与这位同道中人和颜悦色道:“顾道友,你说那小子啊,一个不留神就没影了,天晓得去哪里。找他有事?若非急事,我可以帮忙捎话。”

顾清崧大骂不已,好小子,竟然躲着自己?

李宝瓶看着这个说话越来越难听的老人。

顾清崧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瞪眼,他倒是忍了忍,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家的,长得也着实顺眼,这么灵气盎然的姑娘,不常见的,所以这位老舟子就只发挥了不到一成功力,说道:“瞅啥?!”

只是话一说出口,顾清崧自己就觉得有些古怪,就只是个玄之又玄的感觉,而顾清崧这辈子闯荡天下,吵架就没靠过境界,单凭一个感觉。

老舟子总觉得好像错漏掉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但是偏偏想不起了。近在咫尺,水中捞月一般徒劳无功。

柳赤诚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欲言又止,只是转念一想,就没敢提醒什么,就学那龙伯老弟一回,死道友不死贫道。

等老子回了泮水县城,就与龙伯老弟好好讨教一下辟水神通。

李宝瓶转移视线,喊了一声“哥”。

原来来了个儒衫书生李希圣。

顾清崧,或者说仙槎,呆滞无言。

有些事,他是有猜测的,只是不敢多想。

如果猜中了,那么这个先前曾经与青玄宗掌书人周礼并肩而行的读书人,就会是自己师父的……半个师兄?

白玉京大掌教,代师收徒且授业传道了两位师弟余斗、陆沉。

李希圣微笑问道:“仙槎,你方才说什么?”

顾清崧呆呆无言。

李宝瓶说道:“哥,前辈就这脾气,没什么。”

李希圣转过头,向小宝瓶笑着点头。

至于方才对顾清崧的微笑,和对李宝瓶的和煦笑意,当然是天壤之别。

李槐老老实实作揖行礼:“见过李先生。”

李希圣笑道:“李槐,只要不是刻意起念,就都没事。”

李槐听得迷糊,仍是点头。听不懂又没关系,照做就是了。是李宝瓶的大哥,又是读书人,还是同乡,总不能害自己。

书上书外,天底下的道理千千万,其实牢牢抓住一两个,比起满脑子记住道理,嘴上知道道理,更有用处。

李希圣再对那仙槎以心声言语道:“先前摘掉你的些许念头,是有理由的,真相如何,多说无益。既然事已至此,我就不故技重演了,只是以后再遇到我这个妹妹,就要委屈你绕路了。”

顾清崧挺直腰杆,毕恭毕敬道:“不委屈!怎会委屈!”

老舟子不是畏惧此人的身份,而是由衷尊敬此人。

行走天下,想让人怕,拳头硬就行。可要想让人敬重,尤其是让几座天下的修道之人都愿意敬重,只靠道法高,依旧不成。

这也是年轻一辈修士里,老舟子独独对北俱芦洲太徽剑宗的刘景龙,愿意高看一眼的缘由所在。

不然就算二师伯、号称真无敌的余斗站在这里,顾清崧扪心自问,一样半点不怵的。

甚至顾清崧早就酝酿好了腹稿,什么时候去了青冥天下的白玉京,遇到了余斗,当面第一句话,就要问他个问题:二师伯当年都走到捉放亭了,怎么不顺路去跟陈清都干一架呢,是太过礼敬那位剑修老前辈,还是根本打不过啊?

老舟子打了个稽首。读书人还了个作揖。

顾清崧告辞,却不是御风离开渡口,而是往水中丢出了一片树叶,化作一叶扁舟,随水往下游而去。

既然见不着陈平安,就赶紧去陪着桂夫人,免得她不开心不是?

李希圣走到李宝瓶身边,轻声说道:“先前在宅子那边,胡闹了啊,以后注意。”

李宝瓶说道:“有小师叔在,我怕什么。”

李希圣笑道:“对对对,反正大哥在不在,是半点不重要的。”

李宝瓶笑眯起眼。

柳赤诚羡慕不已,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大哥,别说浩然天下了,青冥天下都能躺着逛荡。

李希圣转头问道:“柳阁主,我们聊聊?”

柳赤诚心弦紧绷,一脸茫然道:“我师兄在泮水县城那边呢,不如我为李先生带路?”

自己是打死都不要与这位大掌教聊的,要聊就找师兄,到了泮水县城,随便你们聊。棋术、道法、长生、十四境十五境的学问,都随便。

李希圣笑道:“可以。”

只是柳赤诚就像被拖曳而走,划过一道极长的弧线,直接从鹦鹉洲这边,摔在泮水县城一处宅院内。重重坠地的柳赤诚,干脆就躺在地上发呆。

李希圣随之听到了一个心声,就以心声言语答复:“好,百年之后,在白帝城和白玉京,与郑先生各下一局棋。”

然后李希圣带着笑意,望向那位不太守规矩的嫩道人。

嫩道人悔青了肠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听这番对话的。

这种话,不是谁都能跟郑居中说的。

对弈这种事情,就像在剑气长城那边,有人说要与陈清都问剑,然后陈清都答应了。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道理,至于谁是谁,是不是陈清都,对他桃亭而言,有区别吗?

当然没有,都是随便几剑砍死蛮荒桃亭,就完事了。

李希圣微笑道:“人字易写人难做,桃亭道友还需慎重。”

李槐就知道肯定是身边这个“老嫩”又胡来了,一手肘打在嫩道人的肋部,轻声道:“规矩些。”

嫩道人悻悻然道:“有理有理,为人是要规矩些。”

李希圣笑了笑。

嫩道人如释重负。

渡船停岸,一行人登上渡船,嫩道人老老实实站在李槐身边,觉得还是站在自家公子身边比较心安。

早先白帝城韩俏色御风赶至鹦鹉洲,逛了一趟包袱斋,买下了一件适宜鬼魅修行的山上重宝,价格不菲,东西是好,就是太贵,以至于等她到了,还没能卖出去。

再者在文庙附近,修士公然入手一件鬼修重器,终究有些不合时宜,犯忌讳。

但是韩俏色一眼相中此物,又买了去,却没人觉得有丝毫奇怪,这位白帝城的城主师妹,是出了名的术法驳杂,与柳七,还有青宫太保荆蒿,是一个修行路数,境界高,术法多,神通广,只要不是实力悬殊的厮杀,一方如果手段层出不穷,切磋起道法来,自然就更占便宜。

只不过相较于文庙周边的一场场风波,韩俏色的这个手笔,就像打了个极小的水漂,完全不惹人注意。

韩俏色回了泮水县城宅子,将那物件随手丢给了依旧独自打谱的顾璨,问道:“就这么放不下书简湖?”

顾璨摇头笑道:“做做样子,给自己看。”

韩俏色甚至没觉得这个说法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他人眼中的狂徒顾璨,此刻在韩俏色眼中便是美玉粲然。

顾璨收起棋盘上的棋子,下棋慢不说,连归拢棋子都慢,看得韩俏色都要替他着急。

然后突然一袭粉袍从天而降,摔在地上后,柳赤诚就开始装死。韩俏色瞥了眼屋外:“哟,师弟这次不找师兄告状啦?”

柳赤诚闷闷道:“别管我,赏景呢。”

宅子别处院落,郑居中站在檐下,大弟子傅噤站在一旁。

郑居中微笑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天下形势,越发明朗了。”

郑居中不去河畔参加那场议事,反而会比去了河畔更能推演出更多的脉络。

郑居中看了眼天幕,轻松了几分。

傅噤开口说道:“师父,我想学一学那董三更,独自游历蛮荒天下,可能至少需要耗费百年光阴。”

言下之意,他就不管师父和白帝城的布局了,一人仗剑,砥砺修行。至于两座天下接下来的那场冲撞,他只会看情况出剑。

郑居中点头道:“有何不可。善钓者谋趣,不善钓者求鱼。”

蛮荒天下,金翠城悄然更换了主人,是那仙人女修的城主鸳湖心甘情愿,而且此事极其隐蔽。

白帝城郑居中等于为浩然天下先下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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