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芝转过头,认认真真看了眼他,说道:“就是长得丑了点。”
阿良捋了捋头发:“现在呢?”
细雨骑驴,头戴斗笠,斜挎竹刀,吹着口哨,行走江湖。
阿良一直觉得没什么山上山下的,人间走到哪里都是江湖。
北陇的黄焖羊肉,渝州的毛肚火锅,黄河小洞天瀑布下边的红烧鲤鱼,都是极好极好的佐酒菜。
阿良转头与熹平笑道:“咱们能不能学一学剑气长城,议事归议事,也让人出来透口气,换换脑子。”
经生熹平点点头,与文庙三位教主商量了一番,很快就有两拨人先后走出大门。
左右与齐廷济一起走出。
林君璧、小天师赵摇光、悬鱼范氏的小财神爷范清润一起走出。
最先走出文庙的两拨人,分别是剑修和年轻人。
在那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跨过门槛,坐在台阶上,三三两两,高高低低。
文庙议事,也能喝酒,只是在外边喝酒,视野开阔,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熹平起身,回到门口那边站着,有些屁股刚刚抬起打算出门去的议事之人,就知道名额有限,便悄悄放下了屁股。
范清润坐在台阶上,手腕一拧,手中多出一把折扇,上面绘有美人仕女,美人仕女在扇面上明眸善睐,或彩楼作画,或林下抚琴,或焚香阅书。
在文庙里边,哪敢如此。
范清润小声说道:“君璧,我实在好奇那个萧𢙏,你能不能说几句能说的?”
赵摇光点头道:“加我一个。”
林君璧想了想,给出一个简明扼要的答案:“上任隐官。”
范清润合拢折扇,一拍额头。
林君璧玩笑过后,取出珍藏多年的两壶哑巴湖酒水,递给范清润和赵摇光,道:“尝尝看。”
赵摇光喝了一口:“不咋样。”
范清润多喝了几口,点头道:“真不如何。”
林君璧说道:“萧𢙏在剑气长城威望很高,她在那边当了千年的隐官,其实她的作为,不像隐官,更像是一位执掌杀伐的刑官。”
林君璧开始喝酒,他将酒倒在碗里,轻轻摇晃酒碗,好像从微微漾开的酒水里,看到了魂牵梦萦的剑气长城。
林君璧从不否认,自己不愿意再走一趟剑气长城的战场,因为怕死,但是他这一生都会很怀念那个地方,因为曾经有个地方,让他心甘情愿舍生忘死,真真正正,有过那么一段不曾怕死的修行岁月。
一壶壶酒,都是林君璧花钱买的,喝酒花钱不赊账,酒铺那边从无破例。酒碗却是他从酒铺那边顺来的。
林君璧打算下次去五彩天下的飞升城游历,重游避暑行宫,再顺便将酒碗归还给酒铺。
喝过了一口哑巴湖酒水,林君璧继续说道:“专门拨给隐官剑修一脉的避暑行宫和躲寒行宫,库藏档案,年复一年,堆积如山。我担任隐官一脉剑修后,在避暑行宫那些年,翻阅过很多秘录,因为大部分都可以翻阅,但发现其中很多都是有头没尾的糊涂账,因为萧𢙏太不管事了,档案上很多批注,更像是她的玩闹。一同叛变的两位剑仙,洛衫和竹庵是真正管事的,不过也只能算是恪守本分,做得不差,却不能说两位剑仙做得有多好。”
林君璧自嘲道:“我与你们一样,一开始我觉得儒家这边随便拎出一位君子,都可以比萧𢙏做得更好,比如当时担任督战官的君子王宰,当然还有我林君璧。”
范清润疑惑道:“那还让她当那么多年的隐官?就没人有意见?是因为有想法的剑修,都打不过萧𢙏,所以干脆就闭嘴了?”
范清润倒是没傻到以为剑气长城的剑修都是傻子。
再说了,隔着没多远,就坐着阿良和左右、齐廷济和陆芝。
说话谨慎点好,尤其是那位出身文圣一脉的左先生、左大剑仙,脾气如何,天下皆知。
林君璧摇摇头:“从老大剑仙,到董三更、陈熙这些老剑仙,再到所有剑修,几乎剑气长城所有人,甚至新隐官一脉的隐官大人、愁苗,以及后来的我,都觉得撇开叛变一事不谈,之前萧𢙏当隐官,就是剑气长城最合适的人选,不做第二人想。”
身边两位好友,注定会是第一次听说愁苗这个名字。
林君璧抬起酒碗:“考考你们,剑气长城屹立万年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赵摇光笑道:“除了剑修如云,还能是什么?”
范清润说道:“不贪钱,不怕死?”
林君璧笑道:“这个问题,是隐官大人当年问我的,我只是照搬拿来问你们。如果你们是隐官一脉的剑修,呵呵,等着吧,隐官大人就要从一只大箩筐里挑飞剑了。”
剑气长城曾经流传一个说法,年轻隐官那些阴阳怪气的言语得有几大箩筐,骂人都不带重样的。
林君璧当年的那个答案,也没有让年轻隐官感到满意,所以林君璧这会儿直接给出了陈平安的那个答案:“不浩然。”
因为一座剑气长城,永远不会变成浩然天下。这就是陈平安的答案。
范清润用并拢折扇狠狠一拍膝盖:“服气。”
赵摇光提起酒壶:“得喝一大口。”
林君璧继续给出一个外人绝对不知道的内幕:“其实如果没有陈平安出现,一样会有愁苗站出来,由这位年轻剑仙担任末代隐官。”
愁苗如果身在浩然天下,就会是宝瓶洲的风雪庙魏晋,金甲洲的剑仙徐君,会名动天下。
林君璧自顾自说道:“愁苗在我心中,仅次于隐官大人。他是一位很厉害的剑修,不是剑术,而是愁苗掌控大局运筹帷幄的能力。”
曾经的避暑行宫,是一个特别让人心安的地方,会有争吵,会有怒目相向摔椅子掀桌子,可是到最后,朋友成了更好的朋友,原本不是朋友的也都成了朋友。
林君璧双手笼袖,微微弯腰,眯眼眺望远方:“那些年里,避暑行宫,偶有闲暇,隐官大人就会与我们一起复盘。”
“比如?”
“比如剑气长城稍稍放入更多的三教、诸子百家修士,剑气长城百年之内,五百年之内,千年之内,分别会有怎样的局面。你们猜这场复盘的开场白,是什么?”
林君璧自问自答,反正身边两个朋友肯定猜不到:“是一个小姑娘,说了一句很不客气的话,她说就算他们进得来,也待不住啊,会被咱们砍个半死的,有脸来,没本事留下,笑哈哈,惨兮兮。”
林君璧一只手抽出袖子,指了指自己,笑容灿烂道:“我刚到剑气长城那会儿,按照当地习俗,得过三关,我就差点滚蛋。再与你们说个不怕家丑外扬的事情好了,当年苦夏剑仙,被我们这拨愣头青坑惨了。剑仙孙巨源,听说过吧,一开始他对我们还有个笑脸,到后来,见着我们,就跟见着了一只只会走路的两脚粪桶,一开口就是喷粪,别怨旁人鼻子灵,得怨屎尿真不香……你们没有猜错,就是隐官大人从箩筐里随手捡起的一个比喻。”
你们没有去过剑气长城,所以永远不会知道,那种不被当人看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是什么滋味。
只是这句话,林君璧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剑气长城还在,只是剑修都已不在,或战死,或迁徙,所以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其实已经再没有机会去剑气长城游历了。
林君璧笑问道:“我说这些,听得懂吗?”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