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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瓶点头道:“那我再送一副对联:棋盘上龙骧虎步,官场中行云流水。再加个横批:天下无敌。”

上中下都凑齐了。

陈平安忍俊不禁,说道:“如果小师叔没有猜错,蒋棋圣与郁清卿复盘的时候,身边一定有几个人负责一惊一乍吧。”

李宝瓶哈哈笑道:“可不是,半点不让人意外。”

一边闲聊,一边遛鱼,最终陈平安成功收竿,将一尾二十多斤重的青鱼拖到了岸边,鱼篓有些小了,既然今天渔获足够,陈平安就没想着带回去,何况青鱼肉质一般,真算不上鲜美,不过肉厚刺少,更适合腌制熏鱼。

陈平安蹲在岸边,娴熟地摘下鱼钩,轻轻扶住青鱼背脊,稍等片刻再松手,见光又呛水的大青鱼这才蓦然一个摆尾,溅起一阵水花,迅速去往深水处。

陈平安抬起头,向李宝瓶笑了笑。似乎在说,瞧见没,这就是李槐心心念念的大鱼。

李宝瓶抬起双手,分别竖起大拇指。

陈平安坐回竹椅,笑道:“不如我们走趟鳌头山?”

李宝瓶眼睛一亮:“套麻袋打闷棍?”

陈平安埋怨道:“读书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是山路夜行不易,有人磕磕碰碰,我们搀扶不住,好心办坏事。”

李宝瓶正色道:“是的是的。”

然后她以拳击掌,说道:“那我得换身衣裳,做好事不留名。”

其实当年遇到大哥李希圣,李希圣就说过她已经不用讲究穿红衣裳的家规了。

只不过李宝瓶后来一直没想着换,有些习惯,改了就会一直不习惯。

骊珠洞天土生土长的孩子,原本对于离乡一事最无感触,反正一辈子都会在那么个地方打转,都谈不上认不认命,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生在那边,好像走完了一辈子,即便走了,走得也不远。

家家户户清明上坟,肥肉一块,年糕、豆腐各一片,都放在一只白瓷盘子里,老人青壮孩子,至多一个时辰的山水小路,就能把一座座坟头走完,若有山间道路的相逢,长辈们相互笑言几句,孩子们还会嬉笑打闹一番。

到了每处坟头,长辈与自家孩子念叨一句,坟里头躺着什么辈分的,而一些耐心不好的大人,干脆说也不说,放下盘子,拿石子一压红纸,敬完香,随便念叨几句完事。

许多穷人家的青壮男子,都懒得向祖宗们求个保佑发财什么的,反正年年求,年年穷。

既然求了没用,那就拿起盘子,催促着孩子赶紧磕完头,好带着孩子去下一处。

若是清明时分正值下雨,山路泥泞,路难走不说,说不得还要拦着孩子在坟头那边下跪磕头,脏了衣服裤子,家里婆娘清洗起来也是个麻烦。

曾经,孩子们心目中的最远离别,是阿爷阿爹去了小镇外边的龙窑烧瓷,或是去山里砍柴烧炭,不常见面。

近一些的,是阿娘去福禄街、桃叶巷的大户人家当厨娘、绣娘。

再近一些,是每天学塾下课,与同窗各回各家,是炊烟与白天道别,是晚上家里油灯一黑,与一天告别。

生老病死,都在家乡。参加过一场场红白喜事,哭哭笑笑,等到参加完最后一场,一个人的人生就算落定休歇了。

直到洞天坠地,落地生根,成为一处福地,大门一开,从此离散就开始多了。

小镇老人还好,至多是经不起家中晚辈的鼓动撺掇,卖了祖宅,得了大笔银子,搬去了州城那边安家。

有了本钱的年轻男子,摊上了祖坟冒青烟的好时候,要么开始出远门做买卖,要么不着家,呼朋唤友喝花酒,成群结伴赌桌上,本就不知道怎么挣钱,反正金山银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但是花钱,哪里需要别人教,人人都有本事。

约莫二十年一代人,本来以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好像一夜之间就给糟践没了,原本世代相传的烧窑功夫也早就荒废,好像一五一十还给了当年的龙窑老师傅。

以前大家都穷,过惯了苦日子,不觉得有什么遭罪的,反正街坊邻里总会有更穷的人,庄稼地遇到年景不好,或是龙窑烧造出了纰漏,或是窑口次品一多,肯定有人要穷得揭不开锅,需要向亲戚邻居借米过活。

可等到享过了福,再真切晓得了花花世界的好,反而让人尤为难受。

很多时候,只要匣钵进了窑炉,一口龙窑烧出来的瓷器好坏,真就得听天由命,经验再老到的老师傅,再小心盯着窑口火候,一样不敢保证成色优劣和最终成器的数量,所以才会有那句“天管地管人不管”的老话。

好像家乡那座瓷山,就是很多人的人生。

陈平安下意识要去拿酒壶,才发现腰间并没有悬挂养剑葫。

李宝瓶好奇问道:“小师叔这会儿怎么没背剑?先前仰头瞧见小师叔去了功德林那边,好像背了把剑,虽然有障眼法,瞧不真切,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是小师叔了。游历剑气长城,私底下听茅先生说过,以前那位最得意的一把仙剑太白,在扶摇洲一分为四,其中一截就去了剑气长城,茅先生不太敢确定,李槐说他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去找小师叔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道:“那截太白剑尖是被小师叔拿到了,再炼化为一把长剑,就是先前背着的那把,只不过小师叔这会儿,其实真身不在此地,还在参加另外一场比较重要的议事,就没有背剑在身。至于小师叔现在是怎么回事,迷糊着呢。”

不是飞升境修士,休想随意窥探陈平安的心声。

陈平安笑道:“如果换成我是茅师兄,就拿几个书上难题考校李槐,等到这家伙答不出来,再来一句,用脑子想事情还不如用屁股啊?”

李宝瓶使劲点头道:“茅先生就是这么做的。李槐反正打小就皮厚,无所谓的。”

然后李宝瓶说道:“小师叔没有背剑也好,不然坐着碍事,那就得摘下来,横剑在膝,可是这么一来,钓鱼就麻烦了,总不能时时刻刻拿在手里,可把剑放在脚边吧,更不像话。”

陈平安笑了笑,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宝瓶。

她总是有很多古怪的想法、奇怪的问题。

很多外人极其在乎的事情,她就只是个“哦”;可是很多人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她却有很多个“啊”。

当年远游路上,小宝瓶曾经问他,天上只有一个真月亮,那么人间总共有多少个假月亮?河里,井里,水缸里,都得算上?

陈平安只好说不知道。小宝瓶就追着问小师叔什么时候才知道答案。答案当然还是不知道。

有次陈平安坐在篝火旁守夜,小宝瓶就指着不远处的河水说:“一条可长可长的河水里边,上游中游下游分别站着一个人,他们三个总共能够从水里瞧见几个月亮,小师叔这总该知道吧?”

陈平安当时愣是想了大半天,都没能给出答案。

红衣小姑娘坐在一旁,背靠小竹箱,双臂环胸,摇头叹气。

小师叔笨是笨了点,可他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小师叔,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平安其实一直在留心两边的动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拨钓客,是山下的豪阀子弟,另外一拨是山上修道的谱牒仙师。

两拨人,朋友间闲谈交流,也没什么顾忌,所谈之事不涉机密,所以都没有像陈平安和李宝瓶这般始终以心声言语。

能够被家族长辈、山上祖师带来此地,身份肯定都不会简单,都是华族高门的杰出弟子,或是大宗门的祖师嫡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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