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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笑道:“前辈挑人,眼光很好。”是在说那个年轻人,在见到剑主、剑侍的一瞬间,那一连串微妙的心境起伏。

有些人,擅长自欺欺人,比如会下意识希冀着剑主、剑侍是一;有些人,会失落不已,贪得无厌,从天下第一,变成天下第二,都要揪心。

而神灵观看人心,是本命神通。芥子之小,大如须弥。

这位持剑者,多半是不介意选中之人是善是恶。

但是沉寂万年的持剑者,不管出于什么初衷,最终为自己挑选出一位“持剑者”,会很看重后者的心性纯粹。

光阴长河会流逝四散,日月星辰,甚至大道都会流转不定,偏移轨迹。

如果陈平安原先认定的是一位剑灵,却因为剑主的突兀出现,而有任何额外的心性流散,后果不堪设想。

她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守住本心的持剑者。

当年少年能够以宁姚在心中“打杀”剑灵,今天的年轻剑修能够以剑灵“打杀”剑主。

她需要这条万年不移的脉络,一直登高,渐次登顶,最终登天。

她说道:“是别人帮忙挑选的,我当时只是无聊。”

吴霜降的那四把仙剑都是仿剑。事实上,最早的四把仙剑一样都是仿剑。

在万年之前,她就剥离出一部分神性,炼为一把长剑,成为天地间的第一位剑灵,代替她出剑。

因为她已经达到剑术极致,注定再无寸进,等于在战场上一次次反复出剑,变得毫无意义。

后世道藏、太白、万法和天真四把仙剑,都未曾被修士大炼,也就是说,修士是修士,剑灵是剑灵。

天真剑灵,是小女孩模样;万法剑灵的道化,是个小道童。

其实都是仙剑主人的一部分心性显化,与此同时,剑灵保存了更多诞生之初的自身灵智。

神灵神性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神性可以完全覆盖另外的神性,这个过程,没有任何涟漪。

这份涟漪,就有可能成为后世修道之人的心魔。

而哪怕是凡夫俗子的每个执念,都会一一落在西方佛国那边。

有人曾经说过,一个人保存记忆的篇幅,就是一个人真正存活的寿命。

白帝城郑居中之所以让人忌惮重重,其中一点,就在于这个魔道巨擘最擅长修改练气士的记忆,而且做得天衣无缝,以假乱真。

她笑了起来:“你们可能觉得我先前是在试探陈平安,其实没有,就是觉得有趣,想要逗一逗他。”

因为她相信他。

她说道:“以前的陈平安,其实没这么闷,很有趣的。”

沉默寡言的闷葫芦,其实不一定代表一个人无趣。

比如当年一个背着箩筐的草鞋少年,鬼鬼祟祟蹑手蹑脚走过石拱桥,就很有趣。

让少年不再那么有趣的,好像是这个世道。

她一手手心抵住剑柄,看了眼那个位于托月山之巅的白玉京二掌教。

真无敌?自封的吗?陈清都那小子也没这脸皮啊。

礼圣微笑道:“是挺欠揍的。”

欠揍是欠揍。只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余斗,道法剑术都很高。

如果各自倾力,在青冥天下,礼圣会输;在浩然天下,余斗会输。

至于在天外天,不存在天时地利的偏向,胜负如何,可惜好像没有机会一分高下了。

不过礼圣觉得还是自己的赢面大一点。

稳重一点,七成胜算好了。

打架这种事情,余斗毕竟年纪小,是晚辈,输给自己,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礼圣环顾四周,低头望向那条金光渐渐散去的光阴长河。

白泽突然心神一震,望向这个小夫子。

因为隐约之间,白泽由于身在河畔,距离礼圣最近,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礼圣点点头,以心声说道:“对所有十四境修士而言,都是一场大考。至于陈平安,可以暂时置身事外。或者可以说,他其实已经通过这场大考了。”

主考之人是始终没有现身的三教祖师。礼圣这次不过是分发考卷之人。

礼圣说道:“前辈真要对托月山出剑?其实可以不必如此。”

她转头望向登山的陈平安,笑眯起眼,缓缓道:“我听主人的,如今他才是持剑者。”

文庙议事处。

相较于前边两场议事规矩森严的位置,这场议事比较随意,座位可以随便挑,也没有什么主位末席之分。

有私谊的,世交的,香火情多的,往往凑一堆落座。

礼圣不在场,亚圣、文圣跟着不见了,显然所有人,哪怕是文庙这边的祭酒司业、书院山长,都觉得轻松了几分。

阿良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地,两腿伸长,长舒了一口气。

经生熹平已经备好了几案、青竹席,每张几案上都有笔墨纸砚、一盘仙家瓜果。

仙家瓜果中有几颗来自仙霞古道一座仙家府邸的仙枣,枣皮纹理若晚霞流转,几颗来自中土道门经纬观的金黄杏子,几个群玉韵府老祖师栽在晚翠亭旁边的碧桃,此外还有来自不同洞天福地的梅子、菱角,每一样数量都不多,但是瞧着花花绿绿的,很喜庆。

阿良拿起一个碧桃,啃了口,滋味极美,他陶醉得眯起了眼。

果然,这玩意还是熟了才好吃。

当年拜访群玉韵府,在晚翠亭那边,都没人告诉自己碧桃熟没熟,反正熟透了的碧桃也不会颜色鲜红。

阿良摘了一大兜,当时因为有事在身,走得急就没跟群玉韵府那边打招呼,下了山,差点被酸掉牙,自己摘的桃,忍着眼泪也要吃完不是?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后来云游四方,阿良送了好些山中朋友,抵了几笔酒债,不知为何,随后几十年里边,就有了晚翠亭碧桃名不副实的说法,原本一份份山水邸报上满是溢美之词的天下第一桃,成了倒数第一,这就有些过分了。

阿良就很打抱不平,觉得碧桃滋味是怪,可要说倒数第一,真心不至于,所以还专门通过几家相熟的山水邸报,为晚翠亭碧桃说了几句公道话。

不承想群玉韵府这边不分好赖,在山脚立了块很伤感情的禁制碑:阿良与狗不得登山摘桃。

阿良以德报怨,依旧要为晚翠亭碧桃说好话,说吃了晚翠亭一个碧桃,读书人可以开窍,聚拢天地灵气化为文运,纯粹武夫可以增长甲子功力,修道之人的练气吐纳,有如神助。

后来听说群玉韵府那几年里,慕名前往的客人很多,导致晚翠亭的碧桃收成不太好。

事了拂衣,深藏功名。事事与人为善,处处与人方便。这就是阿良行走江湖的宗旨。

几案上,还搁放了两壶酒,一壶竹海洞天的青竹酒,一壶百花福地的十花酿。

酒杯是百花福地独有的仿花神杯,也算官仿官了,价格不菲。

阿良桌上这只酒杯是桃花杯。绘有桃花一簇,深红浅红都可爱,好似女子妆容浓淡,旁边还铭刻有文庙副教主韩老夫子的一首咏花题诗。

阿良转头望向那个站在大门口的熹平,都不用阿良询问,熹平察觉到视线后,主动说道:“除了笔墨纸砚,其他都可以带走。”

阿良问道:“几案和竹席呢?”

熹平反问道:“你觉得呢?”

阿良立即懂了,可以。

熹平兄,大气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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