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粒赶紧一脸疑惑,然后装傻道:“为啥咱俩要一起逛红烛镇啊,有没有其他原因?嗯,这是个瓜子大小的问题,哈哈,先前我不是给出答案了嘛,好人山主记性不太好唉。其实吧,就是我兜里钱不多,买不起瓜子……”
说到这里,小姑娘真编不下去了,只好苦兮兮转头看着裴钱。
裴钱只好聚音成线,一五一十与师父说了那桩玉液江风波,说了陈灵均祭出龙王篓,老厨子问拳水神娘娘,还有之后小师兄造访水府,当然那位水神娘娘最后也确实主动登门道歉了。
只是一个没忍住,裴钱又说了小米粒在山上独自晃荡的景象,小米粒真是没心没肺的,走在山路上,随手抓把翠绿叶子往嘴里塞,左看右看没有人,就一大口乱嚼树叶,拿来散瘀。
裴钱从头到尾,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一切只是实话实说。
陈平安听过之后,点点头,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他假装没听过裴钱的解释,只是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笑道:“以后回了家乡,一起逛红烛镇就是了,咱俩顺便再逛逛祠庙水府什么的。”
小米粒笑逐颜开,继续搬过那只水仙小瓷盆耍。
裴钱取出数本书,每本书都有折页,正色说道:“师父,查到根脚了,是那刘承规,山阳人氏,字大方。官史、府志记录都不少,在名宦、文苑、水利等诸多条目之下,都有此人的记录,只是篇幅都不算长。按照书上记载,涉及戥秤一事,好像是此人率先从钱入厘,使得这种山下衡器,更加精准了。”
陈平安开始翻书,因为裴钱早有折页,翻检极快,如此看来,这位书上先贤,与朱敛,还有黄花观的大泉三皇子刘茂,可以算是同道中人,精通各类术算和条例规范。
当陈平安看到其中宫观条目,发现此人曾经担任敕建玉清昭应宫的副使。
除此之外,皇帝祭祀汾阴,又派刘承规监督运送物资,此人曾经开辟水路。
陈平安心中了然,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在客栈见着戥秤,又为何会差点与之错过机缘。
陈平安大道亲水,以及自己咫尺物当中那几本术算书,可能就是线头之一。
今天在条目城送出了那本道门书,多半就是为何会与之见面不相识、一眼多看都无的根源所在了,如果不是裴钱执意要去查阅书籍,陈平安就肯定不会在意那戥秤,秤杆上什么铭文都要瞧不见。
而裴钱拥有一套完整戥秤,就又是属于她的一桩因果一份机缘,所以她就瞧得见那句铭文。
那张云梦长松小弓,果然烫手。
这是不是意味着,许多在浩然天下虚无缥缈、可有可无的一条条因果脉络,在夜航船上,就会被极大彰显?
例如青牛道士,赵繇骑乘青牛板车离开骊珠洞天,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藕花福地的那幅老祖宗五岳真形图。
虬髯客,跛脚驴,裴钱在演义小说上看过他的江湖故事,裴钱在小时候,就心心念念想要有一头驴子,共走江湖。
兵器铺子的五松先生,白也的仙剑太白一截剑尖,佩剑夜游……
裴钱看着沉思不语的师父,轻声问道:“有麻烦?”
陈平安回过神,摇头笑道:“恰恰相反,解决了师父心中的一个不小疑惑,这条渡船的运转方式,已经有些端倪了。”
原本陈平安其实已经被条目城的一团乱麻,覆盖掉了先前的某个设想。
如今越发笃定,这艘夜航船的关键,终究还是夜中高谈阔论的士子,还有那位同船游历、舟中伸腿的僧人。
以及谁都不会太多去想的那位撑船人!
陈平安重新翻开那本虬髯客赠送的册子,缓缓思量起来。
夜航船上总计十二城,其中有上四城,那么应该还会有中四城和下四城了。
条目城除了城主李十郎,还有副城主。其余城池,应该也会设置正副。
一个君王无数的垂拱城,其中有骊山北麓的那个清凉避暑地,就藏着与那幅卷轴牵扯的下个机缘。
松烟督护龙宾所在的鸡犬城,则隐藏着关于《广陵止息谱》的机缘线索。
在名家铺子,那位与白玉京三掌教陆沉有过一场“濠梁之辩”的年轻掌柜,竟然还提议用一枚濠梁养剑葫芦,来帮助陈平安开辟新城。
这就意味着渡船上的城池数目,极有可能不是个定数,不然以一换一的可能性,太小,因为会背离这条夜航船收集天下学问的根本宗旨。
再加上邵宝卷的只言片语,尤其是与挑担僧人和卖饼老妪的那桩缘法,又透露出几分天时地利的大道规矩。
渡船上的绝大多数“活神仙”,言语行事踪迹,好像会周而复始,渡船当地人士当中,只剩下一小撮人,例如这座条目城的封君、虬髯客、兵器铺子的五松先生,是例外。
但如此一来,这一小撮人,就显得更加身在山水文字牢笼中了。
年复一年,百年千年,就像一直在翻看同一本书,只等外乡人登船,才能隔三岔五,增删些许文字而已,对于这些岁月悠久的老神仙、老前辈来说,岂不更加糟心?
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张白纸,写下了所见人物、所知地点和关键词汇,以及所有机缘线索的由来和指向。
先前裴钱刚刚入城,她当时所见三位神异人物——挂起灯笼的宫女,小山府邸中的纨扇女,还有一处彩楼之间廊桥上,一双银色眼眸的鹿角少年,多半都是条目城之外各大城中的某些重要角色。
他们要么是副城主,要么是类似龙宾、秦子都这样的城主近侍。
裴钱看着师父将一张白纸写得密密麻麻,然后师父双手笼袖,盯着那张纸开始沉思不语。
裴钱轻声道:“师父,李十郎交出的那张卖山券。”
这是个问题,却不是在提问。
陈平安笑道:“等于咱们在条目城已经有了一处落脚地,就像桂花岛上边的那栋圭脉宅子,因为将卖山券修改为买山券后,就相当于山下一张交割完毕的官府勘验地契了。只不过师父没打算去住,接下来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卖回给李十郎的,不然硬生生在人家地盘,给咱们大摇大摆剐出个山头,城主大人想要眼不见心不烦都难,终究是伤了和气。”
裴钱皱了皱眉头,察觉出异样,立即从袖中取出那张青纸材质的买山券,发现背面多出了“且停亭”三字,与此同时有个嗓音响彻屋内:“陈剑仙如果再不去买下戥秤,就又要晚了。”
陈平安笑问道:“李城主,非礼勿视,非礼勿闻,是也不是?”
李十郎笑答道:“天下学问,还见不得了?人人敝帚自珍,是什么好事吗?至于非礼而闻,谈不上,你我心知肚明,不必打此机锋,本是你故意先提及的我,我再来帮你验证此事罢了。此后三天,好自为之。”
裴钱望向陈平安,想要询问师父这个条目城城主的话,到底能不能信。
毕竟李十郎,没头没脑的,好像一开始就对师父不太待见。
反而是那龙宾所在的城池,好像知道了师父的隐官身份,而且专程赶来条目城,主动讨要一幅完整印蜕。
陈平安笑道:“尽信书不如无书。”
裴钱问道:“师父,那戥秤怎么讲?”
其实裴钱都不明白李十郎会何唯独要说此事,师父说此物是虚幻之物,得与失,意义何在?
可要说一位条目城城主故意坑他们钱,好像说不通,那也太无聊和下作了。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