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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芸芸听到这番言语,非但没有丝毫动怒,反而越发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姜尚真微笑道:“与虎谋皮,是火中取栗之举。但是君子之交,才是天高月白。我的好叶姐姐唉,昨日人事是昨日人事,至于明天如何,也要好好思量一番啊。荀老儿对你寄予厚望,很希望一座武运稀松平常的桐叶洲能够走出一个比吴殳更高的人,若是一位拳好看人更好看的女子,那就最好了。当年我们三人最后一次同游云笈峰,荀老儿握着你的手,语重心长,说了好些醉话的,比如让你一定要比裴杯在武道上走得更远。那是荀老儿的醉酒话,也是真心话啊。”

叶芸芸皱眉道:“有说过这些?”

叶芸芸还真记不住了,实在是那位荀老宗主在她这边说话太多。

而且叶芸芸是为尊者讳,所以才在姜尚真这边一直没好意思埋怨那位老前辈的为老不尊。

荀渊说了什么话,叶芸芸没印象,当时他假装醉眼蒙眬握着自己的手,叶芸芸倒是没忘记。

老宗主荀渊除了费尽心思将她“请到”福地的花神山,每次相遇,瞧她的视线总让她觉得眼神不正,不怀好意。

老头子喜欢大献殷勤,絮絮叨叨个不停,视线游弋不定,眼睛更忙,就像个情窦初开胆子还大的毛头小子。

姜尚真先前冤枉芦鹰的那番论调,搁在荀老头身上就半点不冤枉了。

一大把年纪了,还喜欢看镜花水月,还给自己取了个不堪入耳的绰号,四处撒钱,也就亏得神篆峰祖师堂之外,没几个桐叶洲修士知晓此事。

云草堂每次开启镜花水月,都会有个绰号一尺枪的家伙一边砸钱,一边嚷着黄衣芸仙子呢,一枚谷雨钱就在我手里攥着呢,只要叶山主赏脸,露个面儿,哪怕露一片裙角都成,这枚谷雨钱就不算打了个水漂,叶山主若是舍得说句话,我便是砸锅卖铁,冒着从山水谱牒上边被除名的风险,去祖师堂偷钱,也要拼了一条小命不要,多凑出几枚谷雨钱……

你荀渊一个玉圭宗宗主,谁敢将你从神篆峰谱牒上边除名?

姜尚真眯起眼,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老家伙。好酒往往醉不倒善饮之人,美人却能让善饮之人醉死。

“荀老儿,握着美人的小手儿,滋味如何?”

“极好极好,只是先前心情紧张,光顾着腼腆了,只敢握手没敢捏,亏大发了。少年情怯,还是太过少年了啊。”

叶芸芸瞥了眼姜尚真,知道他肯定在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绝对是她不愿意听的。

叶芸芸问道:“与周肥一样,曹沫、郑钱,都是假名吧?”

姜尚真笑道:“等你和曹沫真正认识之后,就会知道他其实很以诚待人。至于行走江湖,有几个化名没什么,跟修道之士施展障眼法,下山嬉戏人间,是一样的道理。”

叶芸芸皱眉道:“你还没有说故意带我来见那曹沫,到底为何。”

姜尚真笑道:“结善缘。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个好开头,万事再不难。”

叶芸芸摇头说道:“如果是打定主意要在桐叶洲攫取利益的别洲山头势力,我不会结交,大不了我蒲山云草堂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姜尚真笑呵呵道:“叶姐姐不着急下定论。说不定以后你们双方打交道的机会,会越来越多。”

叶芸芸点头道:“那就拭目以待。”

如果只将姜尚真视为一个插科打诨、油嘴滑舌之辈,那就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了。

姜尚真曾经嬉皮笑脸说了一番言语:关于入山修道一事,我的看法,跟很多山上神仙都不太一样,我一直觉得离人群越近,就离自己越近。

山中修行,求真忘我,看似返璞,反而不真。

荀渊更是曾经对玉圭宗掌律老祖说过一句笑言:“趁着姜尚真还未跻身上五境的时候,在祖师堂那边,多打多骂多摔椅子,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言下之意,就是姜尚真只要成为玉璞境,意在“求真”的仙人境唾手可得,不存在什么瓶颈。

而一旦姜尚真跻身仙人境,神篆峰祖师堂里边,任由外人打骂依旧,结果却是打也打不过,骂更骂不赢了。

神篆峰上,曾经的每次聚头,其实就三件事:商议宗门大事,对荀宗主溜须拍马,人人合伙大骂姜尚真。

叶芸芸突然有些伤感,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有些孤零零的,有几分可怜,以后大概只会更加道心寂寥吧?

姜尚真突然说道:“叶姐姐,今年的胭脂图正册榜首,就你了吧?不然山上争议太大,不管我选谁,都难以服众。”

叶芸芸大为后悔自己的那点怜悯之心,冷笑道:“若敢有我,我就打碎那座花神山作为回礼。”

姜尚真哀叹一声,喃喃自语道:“饭了沿山看蜡梅,不见梅花遇云草,佳人亭亭立,仙官道家妆,仿佛菩萨面,浑疑在月宫,草动人也动,云去心也去。”

叶芸芸冷笑道:“好文采,可以骗一骗璇玑这样的小姑娘。”

姜尚真却岔开话题:“在那幅老君山画卷当中,你就没发现点什么?”

叶芸芸点头道:“天之象,地之形,金顶观以七座山头作为北斗七星,杜含灵是要法天象地,打造一座山水大阵,野心极大。”

姜尚真拊掌而笑:“叶姐姐慧眼,只是还不够看得远,是那七现二隐才对,九炉烹日月,铁尺敕雷霆,晓炼五湖水,夜煎北斗星。以金顶观作为天枢,以精心挑选出来的三座储君之山作为辅佐,再让其余藩属势力暗中布局,构建阵法,为他一人作嫁衣裳,所以如今就只差太平山和天阙峰了,一旦这座北斗大阵开启,咱们桐叶洲的北方地界,杜含灵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如何?杜观主是不是很豪杰?远古北斗谓帝车,以主号令,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北斗。这么一说,我替杜含灵取的那个绰号山上君主,是不是就更加名副其实了?”

叶芸芸内心震动不已:“杜含灵才是元婴境境界,如何做得成这等大手笔?”

姜尚真笑道:“正因为只是个元婴境,有此心思才让我钦佩嘛。”

何况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姜尚真擅长压境。

此阵一起,哪怕不曾囊括太平山和天阙峰,换取其他两地作为替代,依旧是一座完整的北斗阵,到时候玉璞境杜含灵坐镇其中,就等于是一位横空出世的仙人境。

一旦让杜含灵成功完成七现二隐,说不定数百年后的将来,就可以让一位仙人境老观主变成大半个飞升境。

金顶观是结楼观星的道家一脉旁支出身,只是观主杜含灵有意隐瞒了法统。

所以说仙人境韩玉树也好,暂时是元婴境的杜含灵也罢,都是深谋远虑的聪明人。

可惜碰上了自己,和将来极有可能将落魄山下宗选址在桐叶洲北方的陈平安。

只要陈平安离开云笈峰的第一件事是去老君山走一趟万里山河图,那么就不是极有可能,而是必然了。

姜尚真问道:“那幅仙人面壁图,你从哪里得手的?”

叶芸芸说道:“我小心勘验过真伪和画卷的来龙去脉,并无任何问题。”

姜尚真眯眼说道:“相信我,那就一定是大有问题了。接下来你要尤其小心蒲山客卿,甚至是某位嫡传。记住一事,千万千万,不要轻易跟吴殳切磋,不是说吴殳有问题,而是问拳过后,以吴殳一贯出手不含糊的习惯,你肯定受伤不轻,到时候蒲山就会有大问题。到时候吴殳没有问题,也都成了有问题了,那就不是一举两得了,一举三四五六七得,都有可能。我本来是打算曹沫和你问拳一场过后,先向他解释清楚事情缘由,再偷偷跟随你去往蒲山。在你养伤的时候,帮你盯着点云草堂。”

叶芸芸沉声问道:“当真如此凶险?”

姜尚真点点头:“天下远远没有真正太平,接下来的百年光阴,才是真正豪杰与枭雄并起的峥嵘岁月。”

去往云笈峰路途中,关于那九位剑仙坯子在落魄山的安置,崔东山大致说了些自己的看法:他来教虞青章剑法;朱敛这个老厨子收取小厨子程朝露,厨艺也教,拳法也教;掌律长命收取纳兰玉牒作为嫡传;米裕传授何辜剑术;隋右边收取姚小妍为开山大弟子;于斜回跟随崔嵬去往拜剑台练剑;将白玄丢给曹晴朗;再将贺乡亭丢给夫子种秋。

总而言之,这拨孩子,最好不要年纪太小却辈分太高,一到落魄山就成为陈平安这位山主的嫡传,他们应该以霁色峰祖师堂三代弟子的谱牒身份在山上修行。

陈平安听过之后,点头说道:“暂定如此,具体成不成,也要看双方是否投缘,拜师收徒一事,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崔东山大为佩服:“先生高见。”

得知裴钱收了个尚未真正记名的开山大弟子,陈平安笑问道:“教拳好教吗?”

裴钱有些羞赧:“小阿瞒大概比我当年学拳抄书要稍稍用心些。”

崔东山竖起大拇指:“只说大师姐这份自知之明,让旁人着实难以匹敌!”

裴钱笑了笑,等着,大白鹅是少数几个不是一本账簿能写完的,跟陈灵均差不多,如今那家伙,都敢扬言家乡除外,放眼整个北岳地界,没谁能一拳撂倒他了。

只是想到这里,裴钱有些神色黯然,龙泉剑宗不知为何搬出了龙州地界,去了大骊京畿北边。

到了云笈峰那座位置隐蔽的姜氏私宅,崔东山打开山水禁制,三人过门而入,陈平安发现原来别有洞天,和自己那一处掩映在竹海中的住处还不是一个地方。

白玄几个蹲地上正在对着一座小山翻翻检检,帮着纳兰玉牒掌眼挑选砚石。

崔东山一现身,白玄立即小跑过来:“东山老哥,大半夜的,让小弟好等,赶紧竹椅上躺着去,千万别累着了。”

屋檐下有两张竹编长椅,是崔东山先前无聊,为先生和自己准备的,其余几张小竹椅小竹凳,则是程朝露、姚小妍几个帮忙打造的,手工粗糙,惨不忍睹。

崔东山大袖一挥:“去去去,都睡觉去。”

纳兰玉牒蹲在原地,不情不愿:“这些名砚石材,可难分出好坏,可难可难了,瞧得我们眼睛都发酸了。”

裴钱笑道:“回头我帮你分出个三六九等。”

纳兰玉牒咧嘴笑了起来。裴钱看着那个小财迷,也有些笑意。

陈平安补充道:“回头我们再走一趟砚山。”

纳兰玉牒立即起身:“曹师傅?”

陈平安立即会意,笑道:“砚石都算你的。”

纳兰玉牒眼睛一亮,却故意打着哈欠,拉上姚小妍回屋子说悄悄话去了。

程朝露挪步慢了几分,脑袋不但挨了白玄一巴掌,还挨了一句“小胖子你以往学拳的机灵劲儿呢,瞎耽误曹师傅和东山哥的休息不是”。

孩子们都离开后,陈平安搬了一张小竹椅,搁在竹躺椅中间,对裴钱和崔东山说道:“你们躺着便是,最好睡一觉。接下来事情会比较多,但是不着急,先休息。”

裴钱刚要说话,崔东山却使了个眼色,最终和裴钱一左一右躺在长竹椅上。

陈平安坐在居中的小竹椅上。

崔东山跷起二郎腿,瞪大眼睛看着天上那轮圆圆月。

裴钱则双手轻轻叠放身上,轻声道:“师父,一觉醒来,你还在的吧?”

陈平安嗯了一声。

裴钱小声道:“不骗人?”

陈平安笑道:“想吃栗暴了?”

裴钱闭上眼睛,缓缓睡去,沉沉睡去。

崔东山也很快酣睡过去。

陈平安双手笼袖,久违的守夜。

那位老篙师说得很对,人间最难是个今日无事。既然已经如此幸运了,正好明天继续练剑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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