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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有些趴在船栏上窃窃私语,有些已经盘腿而坐,开始温养飞剑。

“好大的水啊,都看不到尽头。你说有多深?要是把咱们家乡的长城往这儿一丢,咱们是站在水面上,还是在水底下?”

“问隐官……问那曹沫去,他读书多,学问大。”

符舟掠海,其间陈平安远远发现了一拨出海的芦花岛采珠客,便给符舟施展了障眼法,绕道而行。

只是这符舟渡船远游,太吃神仙钱啊。

陈平安仰头望去,希冀着蹭上一条由西往东的跨洲渡船,比起自己驾驭符舟跨海远游,前者显然更划算些。

而且这拨孩子,既然来到了浩然天下,难免需要和剑气长城以外的人打交道,渡船相对安稳,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可惜陈平安不奢望真有一条渡船路过,毕竟桐叶洲在历史上太过闭塞,没有此物。

陈平安取出养剑葫,系在腰间,轻轻拍了拍酒壶,老伙计,终于又见面了。再将学生崔东山赠送的那把玉竹折扇倾斜别在腰间。

陈平安坐在船头那边,向孩子们问了些碧玉簪子里边的情况。

那个名叫纳兰玉牒的小姑娘,条理清晰,嗓音清脆,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些年的“修行”娓娓道来。

光阴流水的流逝速度,里边慢,外边快,名副其实的别有洞天。所以这九个孩子,在碧玉簪子这座破碎小洞天里边练剑不算久。

陈平安沉默许久,突然问道:“今儿宵夜,咱们要不要吃炖鱼?海鱼跟江鲜的滋味,还是不一样的。”

何辜最不认生,大大咧咧道:“不太想,不过可以凑合着吃。”

于斜回补了一句:“这隐官当的,毫不霸气。直接发号施令不就完了。”

于斜回又加了一句:“这儿可没外人,不用喊你曹沫。”

陈平安笑了笑,于斜回立即举起双手:“就你规矩多。行行行,曹沫,曹师傅,曹大爷,行了吧。”

陈平安叹了口气。怎么有点像当年身边跟着个李槐?

陈平安运转水法,凝聚出一根仿佛碧玉材质的鱼竿,再以一丝武夫真气凝为鱼线、鱼钩,也无鱼饵,就那么远远甩出去,坠入海中。

然后开始闭目凝神,凭借那根纤细鱼线的细微震颤寻觅水中游鱼。

姚小妍赞叹道:“曹沫很神仙唉。”

纳兰玉牒一挑眉头,扬扬得意道:“那当然,不然能让我姐那么死心塌地仰慕隐……曹师傅?!我姐辛苦攒下的所有神仙钱,都去晏家铺子买印章、纨扇和《皕剑仙印谱》了。她去酒铺那边喝酒,都多少次了,也没能瞧见曹师傅一次,可她每次回了家,还是很开心。爷爷说她是鬼迷心窍了,我姐也听不进劝,练剑都懈怠了,经常偷偷练字,临摹扇面上的题款,鬼画符似的。”

姚小妍轻声道:“咱们啥时候可以见到婉婉姐啊?”

纳兰玉牒叹了口气:“难说喽,只晓得我姐跟着晏胖子他们去了倒悬山。”

陈平安睁开眼睛,右手持竿,左手摘下养剑葫,仰头喝了一口酒。

久违的酒水滋味,是自家铺子的烧刀子。

可能是太久没喝了,可能是没有酱菜佐酒的缘故,可能是没有一碗葱花面等着下筷子,所以只是喝了那么一小口,就辣得让人几乎掉眼泪,肝肠打结。

人生路上,会遇到很多一别过后再不重逢的匆匆过客,可是人心间,过客却可能是某人的久住之人。

还会笑颜,还会高声言语,还会同桌饮酒醉醺醺,还会让人一想起谁,谁就好像在与自己对视,不言不语得让人无话可说。

陈平安缓缓转过头,望向那些或叽叽喳喳闲聊,或沉默不语练剑的孩子。

梦好像是真的,真的好像是做梦。大概这就是书上所谓的恍若隔世。

陈平安不敢多喝酒,转过头,对那些好像来自城头的小麻雀们,喊了一声:“喂。”

正在闲聊的孩子们齐刷刷转过头,就连练剑的几个也都竖起了耳朵。

陈平安笑道:“到了浩然天下,以后谁敢欺负你们,我就打死他们。”

白玄问道:“如果在桐叶洲遇到个仙人境,甚至是飞升境,你肯定打不过。”

白玄喜欢双手负后,佯装大人。

陈平安笑着摇摇头。桐叶洲本土修士当中,多半是没有飞升境了。至于仙人境,打不打得过,可以让他试试看。

只是如今留在桐叶洲的上五境修士,既然当年没走,还活了下来,那就都是当之无愧的豪杰或是枭雄了。能别打就别打,和气生财。

当陈平安不再需要与半座剑气长城合道时,既是失去了倚仗,同时又是挣脱了牢笼。至于崔瀺是怎么做到的,天晓得。

因为撚芯的缝衣手段,承载大妖真名的缘故,陈平安就等于一直在练拳,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会被天地大道无形压胜。

人身小天地,筋骨血肉,经脉气府,再到魂魄,好似整座万里山河小天地,无一例外,都在承受一种玄之又玄的重压,都在震颤不已,都有数位大宗师在毫不留情凶狠喂拳,淬炼陈平安的体魄。

这种熟悉的感觉,亦是一种久违的……心安。

所以先前在造化窟,一打开那道山水禁制,陈平安是一个不慎,没能适应天地气机,硬生生“跌境”到了金丹境气象。

不然以陈平安的谨小慎微,不至于让那些修士察觉到行踪。

从遇到崔瀺,到莫名其妙置身于芦花岛造化窟,反正处处透着诡谲,入乡随俗,习惯就好。

这会儿,就需要陈平安施展障眼法,刻意伪装成一位金丹境地仙了。

白袍少年,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高高举起养剑葫,喃喃笑道:“酒有别肠,不必长大。”

姚小妍怯生生问道:“鱼呢?”

陈平安猛然提竿,将一条巴掌大小的游鱼从水中拽出,摔在渡船上。

孩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就这?不是一条小山似的大鱼儿?

程朝露立即跑去抓小鱼,结果挨了同伴一句“小狗腿”。

在小洞天里边,都是程朝露烧火做饭炒菜,厨艺不错。

于斜回小声说道:“何辜,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假的隐官,咱们悠着点啊,可别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孩子们多似小鸡啄米附和。

陈平安想起一事,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件细密竹丝编织而成的湛青色法袍,穿在身上,又揭下先前面皮,复上一张中年男子的面皮。

同时收敛练气士所有气机,展露出金身境的武夫气象,在腰侧悬佩狭刀斩勘,伸手一抓,凝聚水运化作一顶斗笠,戴在头上。

名副其实的刀客曹沫。

而且如今陈平安的障眼法,涉及人身小天地的运转,不是仙人境修为,还真未必能够勘破真相。

白玄坐在船头,依旧双手负后,嗤笑道:“假个大头鬼,这还不算隐官大人?咱们剑气长城,有几个剑修每天更换面容形象,甚至会乔装打扮成娘们去战场捡漏?”

纳兰玉牒点头道:“我姐说了,那会儿的隐官大人,可花枝招展了,比她都要好看、更有女人味哩。”

陈平安继续钓鱼,一边手持养剑葫小口饮酒,一边笑眯起眼,轻声言语道:“古驿雪满庭间,有客策马而来,笠上积雪盈寸,侠客下马登堂,雪光映照,面愈苍黑。饮酒至醉无言,掷下金叶,上马忽去横短策,冒雪斫贼不休,不知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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