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醇儒陈淳安那么相貌清雅,没有白也这般谪仙人。
老秀才身材矮小瘦弱,脸上皱纹如沟壑,白发苍苍。
昔年陪祀于中土文庙,各大学宫书院亦会挂像,请那位关系莫逆的丹青圣手绘制画像时,老秀才本人就咋咋呼呼,要画得年轻些俊俏些:“书卷气跑哪里去了?写实写实,写实你个大爷,你倒是写意些啊,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来啊……”
老秀才站起身,说道:“游子归乡,天经地义,哪怕他乡再好,也要记得回家。”
白也点头道:“会的。”
手中太白剑鞘一闪而逝,归入一处本命窍穴当中。
老秀才忧心忡忡道:“听说大玄都观的素斋不太好吃。”
远处老夫子嗯了一声:“听人说过,确实一般。”
老秀才跟白也说道:“你听听你听听,我会瞎说,老头子会胡扯吗?真不好吃!”
昔年亚圣远游青冥天下多年,正是中土文庙对白玉京的礼尚往来。
白也伸手扶了扶头上那顶鲜红颜色的虎头帽,仰头望向天幕,再收回视线,多看了一眼李花年年开的家乡山河。
青冥天下,大玄都观大门外,一个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不着急去找孙道长聊正事,而是斜靠着门房跟一位女冠姐姐微笑言语。
陆沉说师兄道老二借剑白也一事,仙剑道藏一去千万里,是他在白玉京亲眼所见,春辉姐姐你离得远,看不真切,至多只能见到那条溟蒙道气的随剑远游,小小遗憾了。
那位背剑女冠笑道:“陆掌教你和我闲聊再多,也进不去大门啊,祖师爷发话了,路上一只狗摇尾巴都能入门,唯独陆沉不得入内。”
陆沉笑哈哈道:“孙道长对我还是最为刮目相看啊,进不去没关系,我这趟登门拜访,一半心意就是奔着春辉姐姐来的。见着了春辉姐姐,就已经不虚此行。”
道号春辉的大玄都观女冠,略显无奈道:“陆掌教,我真不会去紫气楼修行,当什么千古无人的姜氏外姓迎春官领袖。”
陆沉可怜兮兮道:“不当那迎春官,去青翠城也成啊,刚刚返乡的姜云生听说过没?娃娃脸一孩子,活泼又可爱,还是我大师兄离乡远游时钦定的琢玉郎,只要春辉姐姐你点头,明儿我就让青翠城多出一桩喜事来!聘礼极多,白玉京姜氏和青翠城各一大份,大玄都观半点嫁妆都不用给的……”
春辉有些羞恼:“陆掌教,请你慎言!”
陆沉眨眨眼,试探性问道:“那我让姜云生认了春辉姐姐做干娘?都不用欺师灭祖去那啥青翠城,白得一儿子。传出去也好听,大涨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威风。”
年轻容貌的玉璞境女冠春辉眯起一双丹凤眼:“陆掌教!”
陆沉无奈道:“罢了罢了,小道确实不是一块当月老的料,不过实不相瞒,昔年远游骊珠洞天,我苦心精研手相多年,看姻缘测福祸算命理,一看一个准,春辉姐姐,不如我帮你看看?”
一位高瘦老道人出现在大门口,笑眯眯道:“陆掌教莫不是被化外天魔占据了魂魄,今儿很不死皮赖脸啊。以往陆掌教道法高深,多行云流水,如那白露雨水走一处烂一处,今儿怎的转性了,好心好意当起了牵红线的月老。春辉,认什么姜云生当干儿子,眼前不就刚好有一个现成送上门的,与客人客气什么。”
当下孙道长的穿着打扮很念旧,他背一把桃木剑,腰系一串铜铃铛,身穿一件寻常丝绢材质的道袍法衣,暗摆十二幅,对应一年十二个月。
若是被昔年某位同道中人瞧见了,定要暗赞一句老道长好仙风真道骨。
陆沉笑嘻嘻道:“哪里哪里,不如孙道长轻松惬意,老狗趴窝守夜,嘴动身不动。一旦挪窝,就又别具风采了,翻潭的老鼈,兴风作浪。”
孙道长微笑道:“走,咱哥俩进门说去。”
陆沉使劲点头,一脚跨过门槛,却不落地。
孙道长始终神色慈祥,站在一旁。
那位玉璞境的背剑女冠春辉却已经额头渗出汗水来。
不是她胆子小,而是一旦陆沉那只脚触及大门内的地面,祖师就要待客了,绝不含糊的那种,什么护山大阵、道观禁制,外加她那一大帮师兄弟,甚至是许多她得喊师伯太师叔的,都会瞬间分散道观四方,拦截去路……大玄都观的修道之人,本来就最喜欢一群人“单挑”一个人。
陆沉一个蹦跳,换了一只脚跨过门槛,依旧悬空:“嘿,小道就不进去。”
春辉没有觉得有半分趣味,始终如临大敌,虽然担心自己被一位天下第三和一位天下第五的神仙打架给殃及池鱼,但是职责所在,大玄都观又有输人不输阵的门风习俗,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她双手藏袖,已经默默掐诀,争取自保之余,再找机会往白玉京三掌教身上砍上几剑,或是狠狠砸上一记道诀术法。
孙道人转身走向道观大门外的台阶,陆沉收起脚,和春辉姐姐告辞一声,大摇大摆跟在孙道人身旁,笑道:“仙剑太白就这么没了,心不心疼,我这儿有些盐巴,孙老哥只管拿去烧饭做菜,省得道观斋菜寡淡得没个滋味。”
孙道人走下台阶,不过一脚跨过最后一级台阶,等到脚底板触及街面时,老道人就带着陆沉一并现身在数万里之外了。
孙道人喜欢清静,在大玄都观辖境外,开辟有一座避暑别业,不算什么风水形胜之地,也没什么禁制讲究,唯一能拿出手的待客风景,就是一棵古意仿佛苍翠欲滴的万年古松。
松下有白衣童子正在煮茶,还有一位紫髯若戟、头顶高冠的披甲神灵站在一旁。
古松枝叶间,挂有一个莹莹可爱的“白玉盘”,好似镶嵌入古松绿荫间的一件文房清供。
除此之外,在古松南北两侧地上,有孙道人和师弟昔年分别以仙剑太白篆刻的两个词:北酆、南斗。
松下有石桌,老道人孙怀中落座后,陆沉脱了靴子,盘腿而坐,摘了头顶上的莲花冠,随手搁在桌上。
陆沉开门见山道:“我来这里,是师尊的意思。不然我真不乐意来这边讨骂。”
孙怀中微微皱眉。
除去天地初开的第五座天下,其余天地有序、大道森严的四座,不管是青冥天下还是浩然天下,每座天下修士打架一事都有个天大规矩,那就是得刨开四位。
就比如在青冥天下,不管谁再大胆,都不会觉得自己可以去与道祖掰手腕,这已经不是什么道心是否坚韧,或是无所谓敢不敢了,不能就是不能。
只是道祖连白玉京都不愿多去,由着三位弟子轮流执掌白玉京,哪怕是孙道长,不管对道老二余斗如何不顺眼,对道祖还是很有几分敬意的。
陆沉笑道:“白也是个不愿欠人情的,所以意外不大的话,多半会来大玄都观偿还人情,文庙那边也不会阻拦。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打个招呼,白玉京与大玄都观以往如何,以后依旧如何,白也在此潜心修行就是了,白也不管入不入大玄都观的祖师堂谱牒,都会被白玉京只是视为白也,所以孙观主忧心万事,都不用忧心此事。”
孙怀中点点头。
陆沉单手支腮,斜靠石桌:“一直听说孙老哥收了几个好弟子,很是良材美玉,怎么都不让小道瞧瞧,过过眼瘾。”
孙怀中问道:“白也如何死,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陆沉叹了口气,以手作扇轻轻挥动:“周密合道得古怪了,大道忧患所在啊,这厮使得浩然天下那边的天机紊乱得一塌糊涂,一半的绣虎,又早不早晚不晚的刚好断去我一条关键脉络,弟子贺小凉、曹溶他们几个眼中所见,我又信不过。算不如不算,听天由命吧。反正暂时还不是自家事,天塌下来,不还有个真无敌的师兄余斗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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