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玄说:“你刘聚宝有钱又如何,可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说到底,什么半座老坑福地、半座绿荫福地,什么刘聚宝送钱给于玄,都是表面功夫,却类似山下世族的一桩联姻。
皑皑洲刘氏不过是要再抱一条大腿,当然双方确实可以一起挣长远的大钱。
一方挣钱一方亏钱的买卖,做不长久,只是一条“流水”财路,说走就走,说没就没。
林君璧好似早有腹稿,毫不犹豫,背稿子一般,还真就骂了一通“崔东山”。
郁泮水哈哈大笑,十分快意,将那个玉把件丢给林君璧,林君璧收入袖中,说道:“可惜未能解石为一枚方章。”
郁泮水转头说道:“回头你告诉绣虎。”
一个清冷嗓音响起:“奴婢领命。”
林君璧始终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关于这位郁家老祖的传言太多,性情不定只是其一。
郁泮水突然问道:“那个年轻隐官真能让你林君璧都要佩服?”
林君璧点头道:“不能为之,心神往之。”
郁泮水笑道:“咱俩手谈一局?”
林君璧说道:“输赢都由郁先生说了算。”
郁泮水抖了抖手腕,将那枚印章放回原处,起身道:“走,去瘿柏亭杀一局去,小子口气贼大,说得好像能赢我似的。”
京城渡口那边,裴钱和郁狷夫一起乘坐仙家渡船去往皑皑洲,阿瞒站在观景台栏杆那边,痴痴地看着一座恢宏京城变成巴掌大小、芥子大小,最终消失不见。
裴钱问道:“你先补上昨天欠下的练拳,不然你要还我一枚雪花钱。”
阿瞒只是踮起脚尖,始终望向远方大地。
裴钱也不恼火,更无责骂,只是说道:“按照约定,连续两天不走桩,还我一半雪花钱,一旦总计有三天不练拳,全部还我。”
阿瞒这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再看一会儿。”
陈灵均走渎,终于在春露圃附近的大渎入海口,成功离开一洲山河气运的镇压束缚,声势浩荡,一条庞然大蛟有如龙入海,掀起滔天巨浪。
只是陈灵均刚要趁势再咬牙前冲千百里,不承想微微扬起巨大头颅,只见远处海面上,一袭青衫双手负后立于船头,十分潇洒,但是在大浪之中,那人立即被打回原形,术法乱丢,也压不住水运汹汹导致的惊涛骇浪,这让陈灵均心一紧。
大渎邻近入海口沿途两岸数千里,已经有几家仙师帮着镇压水势,大水不至于漫延上岸,免得伤及无辜,不承想临了,还是有条运道不济的漏网之鱼。
陈灵均瞧见了那个最终呆若木鸡的年轻仙师,一个发狠,晃动那条血肉模糊、可见白骨的蛟尾,更改轨迹,撞入大海深处,整个头颅砸在了海床上。
石、崖、桥、堤岸,一切陆地之属的万物,皆是蛟龙之属走江的无形大道阻拦。
蛟龙走江,讲求一个一往无前,疯狂汲取水运,洪水滔天,走得越快就越轻松,陈灵均却一路走得磕磕碰碰,一鼓作气支撑至此,终于彻底衰竭,若非那一叶扁舟拦路,其实他还能冲出去最少千里海域。
陈灵均晕乎乎晃动头颅,事已至此,再走海就毫无裨益了,他忍着全身剧痛,凝为人身,从方寸物当中找出衣物穿戴在身,背竹箱手持行山杖,摇摇晃晃踏波而行,去找那只落汤鸡。
陈灵均环顾四周,见那落汤鸡上半身趴在倾覆的小船上,大呼道:“好大水,咋回事?!”
见那人无事,陈灵均松了口气,然后悲喜交集,一个忍不住,就号啕大哭起来。
“老子这辈子再也不走水了,谁说都不成。老爷发话都不成!”
只是号了几嗓子后,陈灵均一屁股坐在水面上,又笑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渎总算成了嘛。
也就是贾老道、白忙这些好兄弟都不在身边,不然这会儿陈灵均能拉着他们一起把一条济渎当酒水喝完。
陈灵均立即抹了一把脸,见那位瞧着只是洞府境的练气士好不容易将小船翻转过来,正蹲在那边用双手倒水入渎,大概是先前以蹩脚术法抵御巨浪耗尽了灵气。
陈灵均心中确实有些愧疚,年轻练气士好好赏着景,就成了落汤鸡。
云海之上,李源捂着额头:“我这灵均兄弟,走渎走渎,是不是脑子都跟着进水了,哪有这么走渎的。”
走渎成功,竟然就只是让一位金丹境蛟龙之属,只是元婴境初生,而不是李源和沈霖最早预期的元婴境瓶颈。
元婴境初生,与元婴境圆满,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哪怕同一境界,其实已算天壤之别,对于境界攀升更加艰难的蛟龙之属,两者更是悬殊,而且走渎这种事情,能一而再再而三吗?
机会没了,这辈子就都没了。
原本按照龙亭侯与灵源公的推衍,陈灵均只要走渎成功,最坏的结果,都是元婴境圆满巅峰境,运气好些,直接破开元婴境瓶颈跻身上五境都不是没有可能,可愣是被陈灵均扑腾出个当下的惨淡光景。
李源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前程了,陈平安不会到时候迁怒自己的护道不利吧?
南薰殿水神、如今的济渎灵源公沈霖,和龙亭侯李源并肩而立,她笑道:“我倒是觉得这样不错。开始有些理解陈平安为何愿意如此照顾陈灵均了。”
李源还是替好兄弟心疼那份大道折损:“当个好人,实在太花钱了。”
李源皱眉问道:“那位瞅着总让我觉得气象古怪的练气士,好巧不巧,突兀出现在这里,连累陈灵均跌了半境,当真只是地仙修为?”
沈霖也有几分忧虑:“除了岸上春露圃修士,还有你我双方的水官一起巡游海中,照理说确实不该有人出现在此地。”
再远些,千里之外,其实还有一位渌水坑出身的捕鱼仙,因为按照双方推衍,陈灵均裹挟大渎水运汹涌入海之后,会在那处被临时开辟出来的水府暂作休歇,以此固本培元。
一个身材臃肿的绿袍妇人凭空浮现在两位大渎公侯身边,说道:“主人让我捎话,要你们不用追究那人来历,随他去。不但如此,如果有人擅自探究此人根脚,比如大源崇玄署或是水龙宗,来与你们试探口风,你们劝一劝拦一拦,拦不住就与我打声招呼。”
妇人笑眯眯道:“要水淹婴儿山雷神宅,龙亭侯好大的气魄。”
李源嬉笑道:“澹澹夫人折煞小弟了。”
这头渌水坑飞升境大妖道号青钟,自封“澹澹夫人”。
喜欢与人间最得意攀亲戚。
传闻在那渌水坑大门外,悬有一副金字楹联:“击钟青冥之长天,足蹑渌水之波澜。”
飞升境咋了,白也为渌水写过一篇诗文又咋了,看把你拽的,荡漾得没边了,你真有本事,就去与我的好兄弟火龙真人拽去啊。
澹澹夫人笑着离去,忍不住瞥了眼海上的年轻练气士。虽然她现身后表面镇定,实则心有余悸,不比见到火龙真人更好。
斩龙之人,斩杀水裔,岂不是更信手拈来?
陈灵均机灵得很,随便找了个借口,陪着那哥们一起大骂这边的水势诡谲,然后很快两人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不承想那哥们竟然也姓陈,名浊流,这名字取的,跟好兄弟白忙有的一拼,而且一看就是个科举失意人。
陈灵均开怀大笑道:“你姓陈我姓陈,那咱俩岂不是五百年前的本家兄弟?”
陈浊流微微一笑。先前寻见了一处破碎秘境,随便找见了一副仙人遗蜕,就将先前皮囊还给了那个北俱芦洲的年轻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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