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离去后,老秀才打趣道:“小宝瓶,其实不用太烦心,被许仙这样的年轻人喜欢,可不容易。”
李宝瓶摇摇头:“我知道许白是个不错的读书人,只是有些事情,可谈不上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老秀才笑道:“小宝瓶,你继续逛,我跟一位老前辈聊几句。”
李宝瓶作揖拜别师祖,许多言语都在眼睛里。
老秀才当然都看到了收下了,并将白玉镯递给小宝瓶。
李宝瓶没有客气,收下玉镯戴在手腕上,继续牵马游历。
老秀才抚须而笑,自己是个有晚福的人啊。
李宝瓶,文圣一脉再传弟子当中最“得意”,已有女夫子气象。至于以后的某些麻烦,老秀才只觉得“我有嫡传,护道再传”。
林守一,凭机缘,更凭本事,最凭本心,凑齐了三卷《云上琅琅书》,修行道法,渐次登高,却不耽误他还是儒家子弟。
李槐,算不得许多练气士眼中的读书种子,但是文圣一脉,对于读书种子的理解,本就一直门槛不高。
读了圣贤书,得了几个道理,从此践行不懈怠,这要还不是读书种子,什么才是?
董水井,成了赊刀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弟子,哪个先生不喜欢。
于禄和谢谢,也都很好。
一个眼界越发开阔,一个气量越发增长,对卢氏王朝的万千遗民,也算有了个交代。
人间多有大大小小的死结,看似被光阴拧得越来越死,实则不然。
例如那些红烛镇船家贱籍百姓,又例如多灾多难的卢氏刑徒,其实都是可以解开的,世道两旁多枯木,一旦他年逢春,说不得便是老树开花的人间美好。
石春嘉那个小姑娘,更是早已嫁为人妇,她那小娃儿再过几年就该是少年郎了。
赵繇,术道皆学有所成,去了第五座天下。
虽说还是不太能放下那枚春字印的心结,但是年轻人嘛,越是在一两件事上拧巴,肯与自己较劲,将来出息越大。
当然,前提是读书够多,且不当两脚书柜。
一位老者凭空浮现在老秀才身旁,微笑道:“好一个‘圣贤书读到自然可通禅’。”
一句话说三教,又以儒家学问最先。
老秀才笑道:“一般般好。这般好话,许君想要,我有一箩筐,只管拿去。”
来者正是许白的授业恩师召陵许君。
许君没有言语。
熟悉老秀才作风的,大多会临时学一门闭口禅。
老秀才正色道:“在这里隐姓埋名这么多年,确实难为人。”
六头畜生在围杀一人,符箓于玄要救白也。萧𢙏在拦截左右,陆芝在追赶刘叉。天下大乱,不过如此。
真正大乱更在三洲的山下人间。
许君点头道:“如果不是蛮荒天下攻破剑气长城之后,那些飞升境大妖行事太谨慎,不然我可以‘先下一城’。有你偷来的那幅搜山图,把握更大,不敢说打杀十四王座,让其忌惮几分,还是可以的。可惜来这边出手的,不是刘叉就是萧𢙏,那个贾生应该早早猜到我在这边。”
所谓的“先下一城”,自然就是许君手持搜山图上记载的文字真名,运转本命神通,为浩然天下“说文解字”,斩落一颗大妖头颅。
以此斩杀飞升境,许君付出的代价不会小,哪怕手握一幅祖宗搜山图,许君再豁出去大道性命不要,毁去两页搜山图,依然只能口含天宪,打杀王座之外的两头飞升境。
但是既然早早身在此地,许君就没打算重返中土神洲的家乡召陵,这也是为何许君先前离乡远游,没有收取蒙童许白为嫡传弟子的原因。
可这里边有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敌我双方都需要身在浩然天下,毕竟召陵许君终究不是白泽。
所以许君就只能拗着性子,耐心等待某位飞升境大妖踏足南婆娑洲,有陈淳安坐镇一洲山河,帮忙出手镇压大妖,许君的大道损耗也会更小。
南婆娑洲看似无仗可打,如今中土神洲的书院和山上,从文庙到陈淳安,都已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稳稳守住南婆娑洲本身,就意味着蛮荒天下不得不极大拉伸出两条漫长战线。
至于去桐叶洲或是扶摇洲,这位没有陪祀文庙的字圣许君,恐怕不等他开口道破大妖真名,就会被文海周密甚至是托月山大祖针对。
至圣先师就算出手相救,依然只会得不偿失。
至圣先师其实与蛟龙沟附近的灰衣老者,才是最先交手的两位,中土文庙前广场上的废墟,与蛟龙沟的海中漩涡,就是明证。
那是真正意义上两座天下的大道之争。
而一个肆意摔罐子砸瓶子的人,永远要比护住每一只瓶瓶罐罐的人要轻松几分。
至于许君那个偷搜山图的说法,老秀才就当没听见。
双方脚下这座南婆娑洲,肩挑日月的醇儒陈淳安在明,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剑楼也算。
中土十人垫底的老算盘怀荫,剑气长城女子大剑仙陆芝在内,都是明明白白搁在桌面上的一洲战力。
那些往返于中土神洲和南婆娑洲的跨洲渡船,已经运输物资十余年了。
许君与搜山图则在暗。
而且南婆娑洲绝对不止一个字圣许君等待出手,还有那位单独前来此洲的墨家巨子,一人负责一条战线。
蛮荒天下不攻南婆娑洲,浩然天下却要死守南婆娑洲,看似高下立判,实则不然。
许君问道:“礼圣在天外,这个我很清楚,亚圣何在?”
老秀才以心声言语道:“抄后路。”
许君摇摇头:“单凭亚圣一人,还是难以成事。”
老秀才说道:“谁说只有他一个。”
许君恍然道:“难怪要与人借字,再与文庙要了个书院山长,绣虎好手段、好魄力,好一个山水颠倒。”
一座托月山,剩余半座剑气长城,何况两者之间,还有那十万大山,就凭某人的算计,老瞎子说不定愿意改变那个两不相帮的初衷。
比如老瞎子你要不要搬了那座托月山到家中,这只是可能性之一。
崔瀺对于人心人性之算计,实在擅长。
崔瀺的想法,好像永远异想天开,又似乎次次触手可及。
百年之前,如果崔瀺说自己要以一国之力,在浩然天下打造出第二座剑气长城,谁不觉得是在痴人说梦?
谁会当真?
可是事到如今,崔瀺已是美梦成真。
而崔瀺最让人觉得无法亲近的地方,不单单是这头绣虎太聪明,而是他的一切所思所想所梦,从不与外人言说半句。
崔瀺有锦绣三事,和白帝城城主下出彩云局,只是其一。
崔瀺某次术算之争,曾经胜术家开山老祖一筹,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在诸子百家当中地位只属末流却心比天高的术家祖师爷,哪怕在大道根本一途输给了一个外人,却十分快意,自称一句“吾得十矣,天下足矣”,至今还是一桩莫大悬案。
就连术家内部,都不知到底何谓“十”。
还有崔瀺在叛出文圣一脉之前,是一口气舍了唾手可得的学宫大祭酒、文庙副教主的,不然按部就班,百年后他连文庙教主都是可以争一争的,可惜崔瀺最终选择了一条落魄至极的道路去走,当了一条丧家之犬,孑然一身云游四方,再去宝瓶洲当了一位滑天下之大稽的大骊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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