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说道:“最前边的那几页老皇历,是我从老头子那边辛苦借书翻来的,你想不想听?别说是你,连你先生都未必有我清楚。你又是个喜欢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的,不喜欢打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咱们那位亚圣又拘谨,看他那架势,恨不得每翻一页书就要先上一炷香,他自己是不累,可我看在眼里是真累。”
陈淳安一抬手,手中多出一壶酒,递给老秀才。
老秀才晃了晃不同寻常的酒壶,里边的酒水更是大为神异。
老秀才皱了皱眉头,丢还给陈淳安:“此地山水气数,你自个儿留着,我不缺这一点半点的。”
老秀才说道:“我这会儿气力不济,你稍稍分心帮忙遮掩几分。出了纰漏,泄露天机,全怪你啊。”
陈淳安立即帮着隔绝天地。只要是说正事,老秀才从不含糊。
老秀才望向石崖外的那条大水,将一些老皇历与陈淳安娓娓道来。
万年之前,人族登山再登顶更登天,一举打碎天庭,或者打杀,或者驱逐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那些将人族视为香火源头、肆意操控所有人族生死的存在,就此成为过眼云烟。
事实上,真当那一刻来到之时,几乎所有人族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他们当真赢了。
整个天地,从此好像就要由人族来负责开万世太平了。
比人族更早存在的妖族,有过也有功,其实与人族依旧积怨极深,最终仍是分到了四分之一的天地,也就是后世的蛮荒天下,山河疆域,广袤无垠,但是物产最为贫瘠,相对灵气稀薄。
在那之后,立下不世之功的剑修,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天大内乱之后,被流徙到了如今的剑气长城一带,铸造高城,三位老祖先后现身,最终合力帮忙将剑气长城打造成一座大阵,能够无视蛮荒天下的天时,割据一方,屹立不倒。
陈淳安问道:“那些远古剑修,当年不惜与所有阵营决裂,事出何因?我只知道当时如果不是剑修内部先行分裂,如今天下到底如何光景,还真不好说。”
老秀才唏嘘道:“还能如何,剑修是天地间杀力最大、斩杀天上神灵最多的剑修啊。其中一拨剑修,性情桀骜,那座三教老祖都觉得谁都不去染指的天庭遗址,应当就此封禁起来,那拨剑修却觉得,当然要由他们占据,所有逃窜远方的神灵余孽,他们承诺一定会一一斩杀,就不用他人忧心了。由陈清都、龙君和观照领衔的另外一拨剑修,则觉得不该如此,可以换一块更大的人间地盘,选择休养生息。结果就是那么个结果,又狠狠打了一架,打得差点儿又天翻地覆。”
“虽然陈清都这拨剑修没有出手,但是兵家开山老祖,早早就与出剑剑修站在了同一阵营,差一点儿,真就是只差一点儿,就要赢了。”
陈淳安又问道:“当时人族惨胜,放心剩余剑修?不怕万一?陈清都他们这些剑修,虽然当时没有出剑,但是那么多仇恨的种子,迟早会变成一大片剑气冲霄的参天大树。如果陈清都、观照等人哪天反悔,或是剑修再与其他人族起了冲突,一定会真正出剑的。”
“所以啊,”老秀才无奈道,“所以沦为了刑徒。可不可怜?当然可怜至极!可是你要知道,在当年,剩余剑修连那刑徒都未必当得!你看后世剑修在剑气长城,咱们文庙有过半点约束吗?当时一位失去眷侣的兵家二祖直接放言,这些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与神灵性情最近,迟早是个天大麻烦,先前那拨剑修不是不服管吗,觉得功劳大,就要占据天庭遗址,很好,不是神灵,他们却要当新的神灵,剩下这些,改变主意,陆陆续续加入战场出剑的,可不在少数,既然如此,不如双方干脆痛快些,大不了双方再打个几百年,看看哪一方先被杀绝,倒也轻松了,以后千年万年,才能够真正世道太平!”
陈淳安心中有些了然。
老秀才轻轻挥袖:“看好了。有些是老头子亲口说的,有些则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不过两两相加,离真相肯定不会太远。”
陈淳安举目望去,如今这条大河之畔,出现了一个个远古昔年的身影。
在河畔,一个个身形,好像相隔不远,又好像有天地之遥。
一位老夫子临水而立,逝者如斯夫,似有所悟。
一位神色木讷的僧人站在老夫子对岸,望向此岸。
一位少年道士坐在水边,正在掬水洗脸,有一头青牛卧在一旁。然后少年道士抬起头来,好像在对万年之后的老秀才和陈淳安微微一笑。
一位双手拄刀、披挂甲胄的魁梧男子,皱眉不语,却杀气腾腾,望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背剑青年。
这场河畔议事。剑修唯有一人在场,名叫陈清都。
此外,还有参与议事的妖族两位老祖,其中一位正是如今的托月山主人、蛮荒天下的大祖。另外一位,就是后来名义上被镇压在雄镇楼的白泽。
白泽身边站着一位中年面容的青衫男子,正是礼圣。
在更远处,犹有数个苍茫古意无穷尽的伟岸身影,只是相对模糊,哪怕是陈淳安,竟也看不真切面容。
最远处,也是距离所有人最远的地方,有一个高大身形,好像正在挽起一头青丝。
老秀才说道:“陈清都当时开口第一句,真是硬气得好像用脊梁骨撑起了天地。就一句!陈清都说:打就打啊。”
仿佛天底下最大的一条光阴长河之畔,那个背剑青年果真如此开口。
老秀才又指了指背剑青年附近,那个双手拄刀的魁梧大汉,大汉一手握刀,一手揉了揉下巴:“很好。”
更远处,白泽想要开口,却被礼圣轻轻扯住袖子,摇头示意不要着急。
最远处的那个高大身形,身形模糊却嗓音清冷且更加清晰:“我帮陈清都。”
对岸僧人摇摇头。
少年道士则叹息一声:“大道真正大敌,都看不见吗?”
哪怕只是远观一幅万年之前的光阴画卷,哪怕明明知道最终结果,陈淳安依旧难免心情沉重。
老秀才嘿嘿一笑:“接下来就该轮到咱们老头子出马了,大气大气,何等大气,你以为我那些肺腑之言,真是溜须拍马啊?不能够!”
陈淳安只见那位老夫子,也就是浩然天下的至圣先师,摆摆手,然后走到背剑青年身边,轻轻按住剑柄,同时抬头笑道:“剑修我来管,我来立誓,不管剑修以后如何选择,对谁出剑,我儒家一脉,来承担一切因果和责任。”
对岸僧人双手合十,河边道士轻轻点头。
然后老夫子收回视线,与背剑青年笑道:“陈清都,相信我,将来我总会给剑修一个交代的。不敢说有多好,但是保证不算坏。陈清都,你要是信不过我,那就更不麻烦了,你接下来只管快意出剑,我来为天下剑修护剑一程,反正早已习惯了此事。”
陈淳安蓦然正色,这位醇儒神色越发肃穆沉重,向万年之前的至圣先师作揖行礼,遥遥一拜。拜我陈淳安心中的真正圣贤。
最远处的高大身形,淡然道:“打起来最好,要是打不起来,以后我去你们那块地盘。”
老秀才收起光阴画卷。崖外大水,再无身影。这就是事实和真相。
不然谁能将当年那些最擅长厮杀的剑修定义为刑徒?!
因为是剑修之外的所有人!
不光是人族,连妖族两位老祖亦在内。
何况也不是剑修完全占理的事情。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