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斜眼看着程青,大笑道:“意迟巷,篪儿街,听听!你们能取出这样的好名字?”
程青点头道:“能取出一样好的名字来,只不过意迟巷和篪儿街,只有大骊能有。”这是一句肺腑之言。
年轻伍长大怒道:“看把你大爷能的,找削不是?!老子赤手空拳,让你一把刀,与你技击切磋一场?谁输谁孙子……”
王冀再次伸手按住少年的脑袋,不让他继续丢人现眼,笑骂道:“人家是在说好话,长点心吧。以后多读书。”
年轻人凑过脑袋,悄悄说道:“好话坏话还听不出啊,到底是咱们都尉一手带出来的,我就是看他们心烦,找个由头发发火。”
王冀只是重复了一句:“以后多读书。”
这个年轻伍长,在都尉王冀眼中,其实就是个孩子,何况十六岁,年纪大吗?
一个年轻人,只要能够活到太平世道,就可以多读书。让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官稍大的,先死。
王冀没有跟年轻伍长说那个在衙门当差的老人,取茶具和递茶罐的那只手很稳,但是刻意掩藏的另外一只手颤颤巍巍,是在战场上被砍断了手筋。
至于老人那只不会颤抖的手,则少了两根半手指头。
边军斥候,随军修士,大骊老卒。大骊王朝最重这些动辄就会先死、当了神仙都还不惜命,以及在战场上活得久的人。
文官老爷,神仙风采,名士风流。大骊王朝如今也认,但是只要遇到前者,就都给老子靠边站!
他们这些大骊铁骑和各国藩属兵马在组建、合拢之初,大大小小,冲突不断,不只是言语上的,双方还经常动手,王冀为此也没少出手护着自己的手下,好歹讨要一个过得去的公道。
只求大骊边军那拨锐士悍卒的言语别太过分就足够了,不敢奢望更多。
所幸大骊边军律例一直在那边搁着,藩属边军打不过,那些个言语无忌的大骊边军也不敢闹大,而且往往在演武场上打趴下对手,回去就要被拎回演武场,当场挨一顿没有半点水分的军棍。
大骊边军看得见,藩属兵马一样看得见。
或是按照某些大骊边军习俗,被刀背狠狠敲打裸露的背脊,更有甚者,违例重了,会被战马拖曳,整个后背都要血肉模糊。
奇怪的是,一起扎堆看热闹的时候,藩属将士往往沉默不语,大骊边军反而对自家人起哄最多,使劲吹哨子,大声说怪话。
大骊边军有一怪,上了岁数的边军斥候标长,或是出身老字营的老伍长,官位不高,甚至说很低,却个个架子比天大,尤其是前者,哪怕是得了正统兵部官衔的大骊武将在路上瞧见了,往往都要先抱拳,而对方还不还礼只看心情。
王冀甚至亲眼见过一幕画面,一位从五品的年轻武将,从别处军营骑马来此议事,离开军帐后,在路上遇到一位老伍长,竟是立即翻身下马,向那老伍长抱拳致礼。
武将年纪轻轻,据说还是篪儿街将种门庭出身,如今手握大骊边军五千精锐兵马,还是一个老字营!
搁在宝瓶洲藩属国,此人权柄之重,兴许比本国什么大将军都要大了。
老伍长却只是伸出拳头,敲了敲武将鲜亮的甲胄,还使劲一拧年轻武将的脸颊,笑骂道:“小王八蛋,功劳不多,当官不小,难怪当初要离开咱们斥候队伍。摊上个当大官的好爹就是能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娘的下辈子投胎,一定要找你,你当爹,我给你当儿子。”然后老伍长轻轻一巴掌甩过去:“滚远点。不当只能送死的小卒子了,以后就好好当官,反正还是在马背上,更好。”
王冀突然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说道:“各位,咱们其实恩怨多了去了,也大了去了,可不管如何,如今都是沙场袍泽,都是悬佩一把大骊制式战刀的人,漂亮话说不出口,我王冀也不晓得说,就一句,咱们大骊战刀,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媳妇,人手一个,别嫌少!”
副都尉程青和少年伍长,还有其余所有人,都有些笑意,只是有些笑出了声,有些没有而已。
小小宝瓶洲的一洲山河,各国铁骑的马蹄一起去听海潮声,不问世事的山上神仙重返山下,绿林好汉与江湖豪杰,一起投身沙场……
而更为广袤的桐叶洲版图上,有托月山百剑仙之一,身在一座屁大的偏远仙家山头,手心抵住剑柄,长剑钉入一具尸体的头颅。
只觉得遗憾,太不尽兴,不费吹灰之力就宰了个金丹境。
这位剑修身后,是一座破碎不堪的祖师堂建筑,有来自同一军帐的年轻修士抬起一只手,色泽惨白的纤细手指上却有猩红的指甲,祖师堂内有五个傀儡正在辗转腾挪,好似在那个修士驾驭下,正在翩翩起舞。
有坐在巨大京城废墟中的大妖,身躯庞大,覆盖住小半座京城,身躯偶尔微微一动,就要碾碎无数老故事。
一道道金色光彩,破开天幕,跨过大门,落在桐叶洲版图上。其中一位巨大的远古神灵走过人间时,身后拖曳着七彩琉璃色的光阴。
甲子帐昭告桐叶一洲,所有桐叶洲本土妖族,只要能够就近找到一座军帐,按照境界高低,一律封正为不同品秩的山水神灵。
重返故地后,打碎各地文庙,只留下武庙,城隍爷、山水正神自行筹建祠庙,收拢香火。
还有人说既然我们能过一座剑气长城,没理由过不了一座小小老龙城。
周密站在桐叶洲最北端一处渡口,望向身在宝瓶洲中部的崔瀺,微笑道:“虽说已经让绣虎失望,却不能让绣虎太失望。”
崔瀺转头望向远处,稍稍偏移视线,分别看向扶摇洲和金甲洲。
周密点头道:“再做谋划,来不及了。”
扶摇洲那边,先前有剑光万千,去往所有残存于世的众多书院学塾处。
已经让出大半山河的金甲洲,妖族大军依旧不断往北稳步推进。
在一处大局已定的战场上,一头飞升境大妖与曹慈一行狭路相逢。
大妖下令让大军散开,自己手持一枚火红葫芦,鼓吹三昧真火。
方圆数百里,皆是焦土。
不过那一袭白衣依旧在出拳。
战场之中,犹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女子,已经在和大妖麾下一个极其稀罕的九境巅峰武夫捉对厮杀。
这场大战,几乎集结了金甲洲仅剩的精锐兵马,以及众多上五境和地仙的山上战力。
与妖族大军厮杀一月之久,原本双方胜负皆有可能,但金甲洲最终惨败收场,只因一个金甲洲本土老飞升境大修士的叛变。
大道尽头,命不久矣。老修士便要人间旧山河与他一人万古同悲。
在纯粹武夫厮杀之际,一个上五境妖族修士缩地山河,来到女子武夫身后。妖族修士手持一杆长矛,长矛两头皆有锋锐矛头,如长刀一般。
妖族修士就要一矛砍掉女子头颅,至于是否会误伤自家的九境武夫,自己得了一桩战功再说。
就在年轻女子武夫身体前倾、同时微斜脑袋之时,玉璞境妖族手中一端锋锐矛尖之上,突兀出现了一个矮小干瘦的老者,老者脚踩矛尖。
白发,紫衣,赤脚。
老人紫色长袍背后,绘有黑白两色的阴阳八卦图案。
腰间悬挂一枚酒葫芦,晶莹剔透,清晰可见里边的景象,星光点点,如同在酒壶中收拢了一整条天上银河。
骨瘦如柴的老人,刚刚从中土神洲赶来,他与金甲洲飞升境老修士曾经有些小恩怨,只是终究来晚了一步。
上五境妖族修士再次缩地山河,只是那个矮小老头竟是如影随形,还笑问道:“你认不认得我?”
偷袭不成便撤退的玉璞境妖族,这次竟是直接舍了本命铁矛,瞬间转移山河到数百里之外,不承想那根长矛和老者一起跟着到了新地方。
老人笑道:“不讲究啊。死去。”
一头玉璞境妖族,当场身躯连同金丹、元婴、阴神、阳神一同粉碎。糟老头子到底施展了什么术法神通,玉璞境妖族临终都不曾察觉到丝毫。
那杆铁矛摔落在地,老人依旧“站在”远处,一拍脑袋,略显歉意道:“忘记你听不懂我的家乡方言了,早知道换成浩然天下的大雅言了。”
老人瞥了眼其余两处战场,看样子都不用自己掺和。
桐叶洲北端渡口,周密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崔瀺应对。
看似处境不太妙的萧𢙏,如今身上所披“法袍”是周密故意剥离出来的桐叶、扶摇两洲的浩然气运,左右只管倾力出剑,反正半数会落在文圣身上。
可左右要是不出全力,那就得试试看萧𢙏的倾力出剑了。
除此之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绣虎你能让左右瞬间跨洲,那我周密比你手笔还要略大些许。
金甲洲战场上,老人蓦然大皱眉头。一个身形拔高至天幕,忧心忡忡地望向南边的扶摇洲。
这个老人,叫于玄,或者可以说为“符箓于玄”。
就像提及诗仙必是那位最得意,提及武神必是大端王朝的女子裴杯,提及狗日的必然是某人。
亚圣一脉陈淳安,独占醇儒。
龙虎山大天师,独占雷法。
这个老人,则独占天下符箓。
好家伙,六头畜生,齐聚一洲?
白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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