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今身上这副皮囊,自己是过客,等到当客人的哪天离去,主人便记不得有客登门了。
客人不请自来,擅自登门,到时候当然得给一份礼。
什么远游境体魄,什么地仙修为,当然不难,只不过凡夫俗子骤然富贵,唯有心境依旧低浅,长远来看,却未必真是什么好事。
给些世俗金银,白得一副可以延寿几年的三境体魄,够这车夫好似梦游一场,回了家乡,再得个莫名其妙的小富即安,就差不多了。
簪花看雾两不误,雾里寻花真辛苦。难不成真要到头来拈花一笑?
白忙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掐一诀。剑诀即道诀。
飞剑之剑,道法之道。出剑即大道运转。
光阴长河好似逆流。变得白忙刚刚接过那袋子金叶子,陈灵均刚刚转身。
白忙微笑道:“陈灵均,先前确实是为斩龙而来,到了骊珠洞天遗址,一举两得,省得麻烦,先斩那条真龙余孽,然后稍稍跑远几步路,再在济渎入海口,斩你陈灵均项上头颅,刚好作为对陆沉误我一场的小小回礼。”
那个陈灵均闻言转过身,朝白忙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好兄弟,说话都一个德行!
不喝酒,老子就是落魄山上混得最惨的,喝了酒,莫说是落魄山,整个北岳地界,都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然后陈灵均跳起来,一巴掌拍在年轻人脑袋上,笑骂道:“没嗑瓜子是吧,看把你醉的。好兄弟的脑袋,是拿来斩的吗?斩你大爷的斩。你就是买不起一把剑,要是给你小子挎了把剑,还不得斩天去。”
白忙爽朗大笑,袖中再次掐诀。
他依旧站在原地,陈灵均却已经消失在街巷拐角处。
一颗脑袋突然探出,喊道:“白忙,以后帮你改个名字啊,白忙一场,不够喜庆!”
白忙,或者贾晟,又或者说白帝城城主的传道恩师、昔年浩然天下的斩龙之人,笑着跟陈灵均挥手。
藩邸高楼处,宋睦今天离开武将、仙师扎堆的议事厅,亲自带着远道而来的贵客范先生一起登高远观战场。
皇叔宋长镜的一番话,让他真正从泥瓶巷宋集薪变成了大骊藩王宋睦:“你耗费一生光阴去辛勤读书,未必一定能成文庙圣贤,你去登山修行道法,未必一定能成仙人,但你是大骊藩王,都不用去计较宋氏族谱上,你到底是宋和还是宋睦,你只要能够识人用人,你就会是手中权柄远比什么书院山长、山上仙人更大的宋集薪。一洲山河,半壁江山,都在你宋集薪手中,等你去运筹帷幄。书院圣贤说理?旁人听听而已。神人掌观山河?自己看看而已。至于一些个身边女子的心思,你需要刻意去理解吗?需要自怨自艾吗?你要让她主动来揣测身旁宋集薪心中所想。”
宋睦轻轻呼出一口气。
老龙城外。一座小小宝瓶洲,诸多出山修士施展出术法神通,哪怕是范先生这位追杀过阿良的老修士,都要暗暗心惊。
王朱在大海之中现出真龙之躯,肆意绞杀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不说,更凭空驾驭起一道海浪大潮头,撞向那道由王座大妖绯妃运转水法神通的一线潮。
绯妃出手,使得老龙城之外的整个南海水域好似分出两座,一高一低,王朱现出真身后,一颗骊珠大如海中明月,映彻方圆百里,瞬间拔高了临近老龙城的海面。
两座仿佛只有一线之隔的大海高墙,北高南低,相差了一大截,毕竟绯妃那道水法搬海,本就是这头王座大妖的倾力而为,更有成百上千精通水法的妖族帮忙推波助澜。
王朱由着崩塌半数的海面径直往自己身后涌去,水淹老龙城!
她只是在前行道路上,凶狠碎墙再南去,径直去找绯妃。
老龙城战场上的宝瓶洲修士,当然不会任由海水倾轧老龙城山水大阵,天空悬停剑舟,万千飞剑齐出,北俱芦洲那拨远游至此的剑仙剑修,连同苻家供奉楚阳在内的宝瓶洲本土剑修,催动各色剑光,一起碎水而去,更有修道之地的白霜王朝的得道真人,任由那幅已经失去文字的字帖彻底消散天地间,再将字帖上一方方印章,变成一具具身高数十丈的金身傀儡,各持法器,排列在老龙城外一线,一同向前狂奔,倾力劈水。
犹有代替宝瓶洲寺庙回礼大骊王朝的高僧,不惜拼了一根锡杖和袈裟两件本命物不要,以锡杖化龙,如一座青色山脉横亘在大浪和陆地之间,再以袈裟复住半座老龙城,定要阻拦大水压城,不对老龙城造成神仙钱都难以补救的阵法损伤。
太徽剑宗掌律祖师黄童不退反进,独自站在岸边,祭出一把本命飞剑,也不管什么巨浪海水,只是顺势斩杀那些身体尚能自己做主的落水妖族修士,所有一切伪装,刚好借此机会被绯妃撕破,省得他再去找了,一剑递出,先化作八十一条剑光,四面八方皆有剑光如蛟龙游走,每一条璀璨剑光只要触及妖族体魄,就会瞬间炸裂成一大团零星剑光,再次轰然迸射开来。
这就是昔年在剑气长城和宗主争着求死时,当时黄童“让我来,你回去”的底气所在。
只可惜还是被宗主韩槐子以一个“我是宗主”给压下了。
老龙城护城大阵暂时无恙。
不过那位范先生在离去之前,还是笑着与藩王宋睦说了句“客套话”:“我看不见这等损耗还好,瞧见了又没出手出力,就只能出钱了。”于是老龙城又得了一笔谷雨钱,用以维持地上老龙城和天上剑舟的灵气运转。
范先生与侍从离去后,宋睦只是将视线投向远方,看着海面上偶尔现出真身些许的一对大道死敌。
王朱,绯妃,都已现出真身。
北边浓郁水运,如汹汹江河一般,源源不断从中部大渎涌向大海之中的王朱身上。
绯妃同样借取了桐叶洲北部的一部分水运,但是声势不如王朱那么夸张。
龙蛇之争。
只是品秩更高一等的真龙,尚且年幼,境界更低。
所幸双方暂时都不敢擅自窃取的大海水运,更倾向和亲近于那条通体雪白、唯有眼眸金黄的真龙。
宋睦神色平静,但是扶住栏杆的一只手变成了五指如钩。
宋睦突然收回那只手,没有转头,只是轻轻抬手。
那些大骊随军修士立即给两人放行,准许后者去往藩王身边。
是两个老熟人,少城主苻南华和云霞山蔡金简。
跟苻南华不用客套,如今虽不常见,但是这么多年来,一个在老龙城内城的藩邸,一个家搬去外城,大眼瞪小眼的叙旧机会,总是不少的。
所以宋睦转过身后,只是与苻南华笑着点头,然后望向那位云霞山地仙,抱拳道:“恭贺金简跻身元婴境。”
蔡金简有些尴尬,笑道:“就是个笑话,苻南华刚刚笑话过了,不差你一个。”
宋睦大笑过后,才说道:“我又不是苻少城主。”
蔡金简叹了口气,站在宋睦身边,远眺战场,头顶老龙城大阵那层光彩被剩余的登岸巨浪一个压顶,所幸冲击过后,只略微黯淡几分,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灵气。
如今大骊宋氏,是真有钱啊。
蔡金简得了那桩飞升台机缘后,却因为师门云霞山的缘故,并不太需要去战场厮杀,财力物力一样可以换取战功。
甚至得知蔡金简跻身元婴境后,云霞山掌律老祖师还专程找到了她,要她保证一件事,就是出城厮杀,绝不拦着,但是务必务必要护住大道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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