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古怪孩子,只是先前照顾不到。
这孩子,是个妖族。
但是战场上,出身金甲洲的孩子,竟然死死护住了一个人,只可惜孩子拼死守护的那个人早已死无全尸。
而刚刚幻化人形没多久的孩子,只是被一道术法殃及,就付出了被打断长生桥的代价,所以先前不是主动装死,而是晕死过去,等到清醒过来,才开始装死。
孩子最后起身默默跟在裴钱身后,一瘸一拐行走。
裴钱走得快,他就走得快,裴钱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郁狷夫没有藏藏掖掖,直截了当说道:“裴钱,我多嘴说一句,你以后又要出拳,又要照顾好一个孩子,并不容易。”
郁狷夫倒是不会因为那个孩子的妖族出身就心存芥蒂。
裴钱点点头,道:“很难。”
她转头看了眼那个瞬间停下脚步的孩子,好像那个人死后,孩子身上的那股野兽气息就开始重新聚拢,变得更像一个修行时日未久、不太擅长遮掩妖族本相的山野精怪。
哀莫大于心死。
裴钱停下脚步,转身面朝那个孩子,用金甲洲大雅言问道:“要不要跟我学拳?”
那个孩子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
郁狷夫皱了皱眉头,因为她从那个孩子眼中看到了刻骨仇恨,对自己,也对裴钱,好像对整个天下和世道都是如此。
没有道理,可事实偏偏如此。
那个孩子与裴钱对视,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伸出一手,嗓音沙哑,含糊不清,好似伤到了大道根本,以至于说话都难。
郁狷夫好不容易才听清楚,孩子是说:“借我钱,我就走。买命钱,以后还。”
裴钱说道:“学拳可以挣钱。”
孩子面无表情,低下头。
郁狷夫有些无奈,裴钱和这孩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桐叶洲天阙峰青虎宫,老元婴陆雍心怀死志,找到了随军修士的领头武将,说要按照国师订立的山上规矩,与大骊王朝做一笔买卖。
那位身材敦实的武将点点头,说可以商量。
然后立即喊来了两位大骊文秘书郎,与这位外乡老元婴商议细节,来的时候,还带上了一本秘录,记载之事正是桐叶洲青虎宫和陆雍的详细消息。
一位文秘书郎便与武将建言,陆雍不用去战场杀妖换取战功,炼丹即可,战功只会更大。
那武将皱了皱眉头,直截了当,询问那文秘书郎,所谓的炼丹折算战功,到底是怎么个算法,这陆雍搭上了一条性命,在跟我们谈此事,劳烦说仔细些。
这位文秘书郎便先与一旁同僚仔细合计一番,然后开诚布公,按照大骊制定的既定章程,给出了武将和陆雍一个面对面的确切说法。
文秘书郎语速极快,措辞精准,没有任何含糊地方。
比如炼丹一切所需天材地宝,都不用陆雍和青虎宫给出,只是不与大骊计较工钱。
比如青虎宫的几种炼丹之法,如果当真能够对修道之人和纯粹武夫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么只要陆雍愿意与大骊公开,也可以计算一笔相当可观的战功。
武将只是插嘴说了一句:“你陆雍只管放心,若是不愿给出秘传的炼丹仙方口诀,大骊绝不会因此刁难青虎宫,更不会秋后算账。”
陆雍喜出望外,强压着心中激动,一一答应下来。
从头到尾是不到半个时辰,连陆雍和青虎宫所有炼丹修士去往何处,如何去,各种丹药价格,折算成一笔笔具体战功如何计算,临时驻地的对接之人,那两位文秘书郎皆给了陆雍详细的说法。
谈完事情,两位年纪都不大的文官就迅速离去。那武将也只是一抱拳,与他们没有任何客套言语。
陆雍心有感叹。大骊边军的雷霆之势,原来不只在那战场上。
负责盯住此地外乡修士的大骊武将,每次披甲悬刀,巡视山水禁制,偶尔望向那些好似圈养起来的神仙中人,眼神都很冷。
与这位擅长炼丹的桐叶洲老元婴谈买卖,是作为一位大骊边军的职责所在。
大骊边军,律法最重,由不得谁不当回事。那些大大小小的规矩都是刻在武夫的骨头里的。
大骊铁骑与随军修士,没有什么山上山下之分,皆是武夫。
可既然当下谈完买卖,就没太多忌讳了,武将离去前,突然露出笑脸,朝老修士抱拳沉声道:“就凭老真人舍得死在异乡,我与袍泽同僚都会记住天阙峰青虎宫。几个沙场莽夫的记住,当然不算什么,就当是与老真人说句心里话。”
武将大步离去,铁甲铮铮作响,只留给老人一个背影。
陆雍忍不住朝那武将背影一抱拳,然后悻悻然放下,快步转身离去。做事去!
远处那老龙城战场上。
大寺高僧与那不知名的道人并肩作战。
老道人打开一幅享誉天下的行书《初霁帖》,内容不过二十八个字,后世印章竟然多达一百七十二个。
字字是符箓,一尊尊金甲傀儡砸向妖族大军当中。
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玉璞境修士,却在东宝瓶洲寂寂无名。
东宝瓶洲的武运半点不输给中土神洲之外的其他七洲,甚至比那皑皑洲还要更加武运昌隆。
可是要论一洲本土上五境修士的人数,确实太过寒酸。
而那老僧亦是丢掷出锡杖,化作一条青色蛟龙。
更摘下身上袈裟,蓦然大如云海,遮覆十数里战场,一件袈裟之上,似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大骊宋氏皇帝曾经下旨在一洲之地广建寺庙。
佛门当有还礼。
今天老僧与那道人在短暂休歇时,同坐云海上,相隔数百丈,以心声言语,老僧笑问道:“为何来此?”
“山中久居无事,就来山下看看。”
老道人的修道之地,是与昔年朱荧王朝一样国势雄壮的白霜王朝。只是那一次的大骊铁骑打穿一国,马蹄过境,他并未出手。
山上修行,道心无情。
不过他却不是东宝瓶洲本土修士。云游至东宝瓶洲,一住多年罢了。
老道人最后笑道:“山外青草年年生,看不看,是贫道的事;开不开,也还是贫道的事。”
老龙城苻家首席供奉,剑修楚阳,曾经被许弱所救,然后又一同相逢于异乡。
好教那位常年横剑身后的墨家游侠觉得昔年没白救他楚阳。
如今老龙城以一座苻家山水大阵作为屏障,这条南海战线上已经出现了三个大窟窿,楚阳就在此负责拦阻妖族闯入。疲惫不堪,却也杀得酣畅。
以老龙城作为阵法中枢的山水大阵,既负责阻挡那些送死不断、尸体堆积成山的攻城妖族,又能够为南岳山君范峻茂和一些得道之人,找出那些能够单独打破大阵禁制的上五境和地仙妖族。
大骊悬空剑舟负责与蛮荒天下以攻对攻。
如今东宝瓶洲老龙城以南,其实就已是蛮荒天下了。
一洲之地,宝瓶开出金莲花,是一座大阵。更有那二十四节气大阵,依旧流转无缺漏。
崔瀺坐镇白玉京,负责剑斩大妖。
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剑仙厮杀不断,出剑不停。
昔年佩剑早已碎裂不堪,无法再用,手中所持还是郦采从浮萍剑湖宝库中扒拉出来的一把剑,至于一位剑仙作为山巅立身之本的本命飞剑,在异乡、在家乡先后两场大战中,郦采又都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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