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幡子钉入城池中央的一处地面后,大纛所矗,兵马集结。
一个个幡子所蕴藏的剑仙随之现身,一一走出幡子,然后如一颗颗流星迸射而出,或御剑或持剑,负责截杀那些蚁附仿白玉京的武夫赊月。
此次剑仙出剑声势,比那离真最早祭出时,确实还是要多出几分剑仙风采。
陈平安更多的心神,还在这补印一事上。
他其实早已将这枚法印炼出四字,作为天款印文。
只是却一直没有真正倾注心神,没有施展《丹书真迹》之上的开山之法。
所以,当下写字才是这枚五雷法印的第一次完整现世。
在陈平安手写文字、心意牵引下,法印印面碎屑如莹莹雪花飞,最终水落石出有四字。
文字浮现,初始并不显大,只有巴掌大小,相较于大如山岗平台的法印顶部,可以忽略不计。
陈平安低头望向那个四个字,此符第一个奇怪处,在于陈平安在当年吃过苦头和大亏后,此次别开生面,选择倒着书写文字符,再加上一个与天地暂借的玉璞境修为,最终才使得符成不难,简直就是一气呵成。
看到那四个字,陈平安笑眯起眼,确实是会心喜悦。
好像大道高远,距离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遥遥可望而不可即,可是他陈平安既然今天能够写出这四个字,就证明在这条路上继续走十年、百年、千年,只会比当年那个撑篙一叶舟的背剑少年,离着那些更近。
每天都在靠近。
总有一天,远游天下,就无须仰头看那真正的白玉京。
有朝一日,御剑远游,做客青冥天下,可与白玉京之巅齐平。
那个原本飞掠向高处陈平安和五雷法印的彩衣赊月,突然改变主意,千里山河缩地一步间,就要朝那杆作为大阵中枢的剑仙幡子出手。
天幕处已经补全印章的陈平安笑了笑,也学那赊月分心。
选择合道,虽然失去了阴神阳神,大道受损极重,但是陈平安对此倒是没有太大失落。
我还是我。
陈平安还是陈平安。
我在我心中久住,时时身在家乡。
修士赊月身上像那法袍更多的兵家祖宗甘露甲,让陈平安有点刮目相看,又长了一分意外之喜的见识,钟魁曾经说西岳在内这八件甘露甲,最玄妙的地方,在于拥有某些类似剑修的本命神通。
而那赊月宝甲,在赊月只是靠近剑仙幡子所在城池之时,就有七位天女由七条彩带依次幻化而成,最终一道彩虹挂空,起始于赊月御风处,最终落在了剑仙幡子之上,一砸而至,虹光与幡子相撞,光线绚烂,光彩四溅,气势却如大河入海,源源不绝,幡子四周气机激荡而起,如大浪拍打礁石,灵气剑气一并,剑仙幡子竟是开始颤动起来。
学那赊月分心后,便也有一个“陈平安”站在幡子之巅,一手负后,一手掐诀在身前,面带笑意,视线透过一道彩虹,望向那跨虹御风而来的女子,微笑道:“我这小小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唯有此门不开,赊月姑娘还请去往别处赏景。”
竟然是个身穿青衣道袍的陈平安,面容比那真正的陈平安老相些许。
这幅场景,这番言语,估计青冥天下所有道家仙人,都不太乐意看到,不太高兴听见。
赊月并不清楚那个中年道人幻象的真实身份,不过知道了估计她也无所谓。
僭越一事,她自己又没少做。
比如她在行至彩虹弧顶之时,就变成了那位荷花庵主的身姿面容,伸手一按。
大城上空,云海凝聚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掌心有那荷叶连连,月光皎洁,月色绿荷相依偎,然后倏忽间掌心荷花池开出了无数朵雪白荷花。
中年道人陈平安斜瞥那手掌降落与荷池花开一眼,笑道:“大道至大,岂在物象之大,小了,还是小了。”
道人始终一手负后,掐诀屈指一弹。
一粒金光,缓缓飞升。
荷花池下坠之雷霆声势,山岳压顶,气势雄壮。
荷池每开一花,便有一道雪白光柱落下。
而中年道人的那粒金光,晃晃悠悠,如鸟雀振翅风雨中,率先迎向那场雪白颜色的滂沱大雨。
中年道人陈平安微笑道:“急急如律令,去!”
那一粒金光便突兀消失,来到那掌心朝下的大手手背。
早有蜻蜓立上头。
无论是七彩虹光与剑仙幡子的相互激荡,还是那只大手的大山压顶气象。
这一粒金光的浮现,并无半点天地气象可言,照理而言,根本无济于事。
可偏偏在那金光停在手背时,就让那雪白暴雨原路返回,花先开花再未开,手掌下落又退回。
光阴长河且倒流,竟像是一场中年道人与荷花庵主的道法比拼。
赊月抖了抖手腕,收起看过几眼便学了个大概的那门神通,天空大手随之消散。
依旧将心思放在摇动那根剑仙幡子之上,不只是纯粹武夫,修道之人同样可以一力降十会。
这位修士赊月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危乎高哉,峻极于天,五城十二楼。
一拨拨的雷光闪电,裹挟浩荡天道威势,轰砸在仿白玉京辖境大地上,一次次打散大妖真身的月光。
只是剑仙幡子被虹光压制,先前从此走出的剑仙数量太少,使得那些登高的武夫赊月,剑光杀之不尽,剑仙斩之不绝,武夫赊月的登天路途已经大致过半。
然后赊月察觉到一丝异样,还是第一次有此感觉。
那个陈平安终于开始使用压箱底的手段了。
如果赊月没有猜错,他是动用了本命物之一!
只见仿白玉京内有五个身材修长的武夫陈平安,或草鞋佩刀,或背剑身后,或腰悬酒壶,或头别玉簪,或一袭青衫。
同时现身于仿白玉京高低不一的楼与城中,随意打杀那些境界不够高的武夫赊月。
“太慢,出拳实在太慢了!”
“纸糊一般!”
“武夫问拳,拳在敌身,莫要轻挠!”
五个武夫陈平安出拳不停,将一个个武夫赊月打碎身躯,拧断头颅,或是一记手刀笔直划下,直接将赊月一分为二。
好一个怜花惜玉二掌柜。
又有一个温柔嗓音,从天上落在赊月心湖间。
“赊月姑娘,你与荷花庵主久为邻居,我却与那位天幕道家圣人从未有半句言语,为何你心中之道法如此之轻,不堪一击?”
“所以说啊,找经师不如找明师,不如你与我拜师修行道法?可以先将你收为不记名弟子。我收徒,一向门槛很高的。而我为人传道,其实又是相当不差的。”
“你的术法表象,无非是将一轮明月的浩大月魄,身为主人,分而待客。大道根本,当是归一,不如赊月姑娘诚心些,拿出真正的神通来当登门礼?”
赊月好烦这个人。本事是不小,但是怪话实在太多。
她从没有这么烦一个家伙,可能两个姜尚真,都比不上这个陈平安的烦人。
而站在那个最高处的陈平安,突然一脚踩在法印天款篆文最后书写、却属于符箓开头的两个字上。
先前写字以是那令、敕、沉、陆。
那么,完整符箓正是“陆沉敕令”。
所以陈平安一脚重重踩在“陆、沉”二字上,大手一挥,大笑道:“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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