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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事功学问,要比贾生好些,因为不是推倒重来,重建屋舍,再钉死了窗户,只余一门。你师兄的事功学问,远没有贾生这么极端。”

老秀才又指了指那些已经失去光彩的牌坊匾额,问道:“匾额悬在高处,对联往往贴在宽处。为何?”

刘十六顺着先生的手指指向,答道:“从宽处道路行走,才好稳稳当当,走去高处。”

老秀才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带着刘十六绕了牌坊楼一圈,再以心声与这位弟子说了些内幕。

四块匾额分别是:“当仁不让”“希言自然”“莫向外求”“气冲斗牛”。绕了一圈,他们重新来到“当仁不让”匾额之下。

老秀才着重说了道家一事。

此地道家匾额上的“希言自然”,赞誉之人,是那位道祖首徒,白玉京大掌教,他最终一气化三清,骊珠洞天福禄街上,读书人李希圣,身在儒家一脉,神诰宗那位,是置身于道门,剩下还有一位,哪怕是老秀才,也暂时依旧不知,反正当是佛门子弟了。

三教之争,在我一人。

我与己论道,人在世却与世无争,好似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

这便是那位道老大的道法之大,得认。

相较于白玉京其余两位掌教的褒贬不一,这位道祖首徒,在青冥天下之外的几座天下,口碑风评都极好。

何况道老二和陆沉,都是此人代师收徒,唯有道祖的关门弟子,才换成陆沉代师收徒。

刘十六微微皱眉。

老秀才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不用想太多,虽然在骊珠洞天,三人之一的李希圣,属于晚来客,但在浩然天下,小齐才是后到之人。何况道老大自身,对小齐并无针对之意,更多是白玉京其余两脉的手段,李希圣当年一直身不由己。如果不是陆沉来此谋划,原本小齐和李希圣的那种大道之争,如大水砥柱相激,冲起万丈浪,气壮山河,无论胜负如何,绝无半点龌龊,说不定……”

老秀才哪怕是以心声言语,说到这里,依旧没有与弟子吐露完整。

他原本是要说一句:“同道中人,立教称祖,一正一副,大道相互裨益。”

无论是李希圣或是道老大也好,还是小齐,一旦双方真正开始论道,想必都会有此心胸。

只是没能走到那一步。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多说无益。

只是老秀才不愿对此过多言语,不意味着真不计较。老秀才从不推崇无底线的以德报怨,那不是胸襟气度,而是愚昧无知。

刘十六转头,还得低头,才能看到先生的那张侧脸。

先生仰着头看着那四个字,“当仁不让”一样很感伤。

只是先生太寂寞,能与先生会心饮酒之人,能让先生畅所欲言之人,不多。

老秀才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舍我其谁。

我文圣一脉,骊珠洞天的齐静春,东宝瓶洲的崔瀺,桐叶洲的左右,剑气长城的陈平安。

如今又有了一个重返浩然天下的刘十六。

微风拂面,老秀才环顾四周,笑了起来,抬手挠着头,呢喃道:“春风知我意,送梦到当年。世间多有不妥之人,世道多有不平之事,却休想打杀我心中之美好。”

刘十六则轻声而念:“过去已过去,未来还未来。时时是过去,刻刻有未来。过去曾未来,未来会过去。”

结果挨了先生一脚,被笑骂一句:“少来少来,文圣一脉亏得有你小师弟,不然要被人笑话是个和尚窝。”

刘十六咧嘴一笑,学先生挠挠头,所幸头发还多。

只是再一看先生的消瘦身形,若非合道天地,能无九十斤?刘十六便伤心不已,又要落泪。

刘十六一抬头,怎么还不来?天幕处怎个没动静了?心有不快,出拳迎敌,可以忘忧。

老秀才气笑道:“傻大个,盼点好。打打杀杀,太不书生。”

之后老秀才带着刘十六去了趟旧学塾,旧归旧,无人归无人,却没有半点颓败。各处干干净净,物件整整齐齐。

听说暖树小丫头会按时下山,来小镇这边打扫此处学塾和泥瓶巷祖宅。

再去了那龙尾溪陈氏开办的新学塾,只听见书声琅琅。

老秀才尤其喜欢看那蒙童稚子的摇头晃脑,有些孩子能烂熟于心,有些孩子背诵得磕磕绊绊,可其实都是很好的。

老秀才在游览学塾之余,也在看那些教书先生的传道解惑之法,看那些夫子先生的神色语气。

其实真佛只说平常话。

身在官场,打官腔在所难免,只是不能只说官话,切记一切官话,都从人话中来。

人在山上当神仙,也不能只有那云风满袖的一身仙气,人味儿也得有些。

读多了圣贤书,人与人不同,道理各异,终究得盼着点世道变好,不然一味牢骚断肠说怪话,拉着旁人一起失望和绝望,就不太善了。

老秀才离开学塾后,走在那杏花巷中,与刘十六没来由地说道:“当年小齐陪着左右一起游历山河,你则与崔瀺一起拜访白帝城。”

刘十六点头道:“崔师兄与白帝城城主下完彩云局之后,为那郑居中写了一幅草书《前后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正居其中’。”

老秀才笑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刘十六说道:“到底是输了棋,崔师兄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正谐音郑。瞧瞧,文圣一脉弟子,哪个不以诚待人。

之后两人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酒鬼,是那督造大人曹耕心,与那郡守袁正定都是大骊上柱国姓氏子弟。

曹督造正喝过酒,腰悬一只装满的酒壶,人与酒壶,一同晃晃悠悠去往衙署点卯。

有些时候在那酒肆,曹督造实在喝醉了走不动路,就会让相熟的少年伙计,或是路边喊个多半都很熟的孩子,给一把铜钱当作跑路费,帮他将那酒壶带去督造衙门,往桌上一放,就算是帮他点卯了。

老秀才笑眯眯地望向那个年轻人。

曹耕心也察觉到那个身穿儒衫的矮小老人在打量自己,他既没有打招呼,又不愿视而不见,便打了个酒嗝,然后侧过身,横着走在街上,笑着与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先生作了一揖。

老秀才点头致意。

天底下当官的读书人,可不能人人都这般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但是与此同时,又绝对是需要有那么几个人的。

至于像那个郡守大人袁正定这种,则是多多益善。

在老秀才眼中,双方并无高下,都是极出挑的年轻人。

两人逛过了诸多小镇街巷,走过了那条略显寂寥的泥瓶巷,再走了回骑龙巷,一袭雪白长袍的长命道友在台阶上恭候已久,对着老秀才行礼,她也不言语。

老秀才笑得合不拢嘴,长命道友便带着他们去了压岁铺子里边,老秀才蹭了几块糕点,刘十六也尝了尝,当然没敢放开肚子吃。

先前那代掌柜石柔吓了一大跳,刚想要与“从挂像上走出的文圣老爷”行个大礼,老秀才却笑着摆手,说不用不用。

刘十六与那长命道友说了正事,她当然没有意见,若是再有一两场金色雨水落在北岳地界,莲藕福地虚位以待的山水神灵座椅,可以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而且作为晋升中等福地没多久的莲藕福地,此后无论是神灵、城隍数量,还是它们的金身品秩,都能够不输那些天下最拔尖的中等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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