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点头,大致意思已经明了,又是一个意外之喜,难不成眼前这个始终恪守规矩、不太喜欢出风头的妇人,正阳山真要将她重用起来?
妇人继续说道:“我们婚宴办得热闹些,然后故意放出风声给槐黄县城那边,刘羡阳肯定会听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刘羡阳大闹婚宴,打杀了那卢氏子弟,总好过刘羡阳将怨恨憋在心里。闹过之后,其实是好事,他往后就没借口与我们正阳山纠缠了。”
坐在妇人对面的那位老祖师,再次笑眯眯开口道:“妇人之仁。”
妇人没有反驳什么。
那老祖师说道:“只要刘羡阳在婚礼上敢出手,我就能让那卢氏子弟死得恰到好处。不仅如此,还要让那刚刚穿上嫁妆没多久的琼枝峰弟子事后殉情。至于她是真死还是假死,还不都是由我们说了算。大不了让她学那苏稼,隐姓埋名,反正正阳山不会亏待她。我就不信闹出这么一场,阮邛还有脸护着那个刘羡阳。”
妇人轻声道:“晏祖师远见。”
那老祖师身体后仰,靠着椅背,道:“好说。”
山主说道:“还得再想一个让刘羡阳不得不来的理由。”
陶家老祖笑道:“简单,让那清风城许氏家主顺便参加婚礼。他如今身上还穿着刘羡阳祖传的那件瘊子甲,相信清风城比我们更希望刘羡阳早早夭折。”
妇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今天说了这么多,让她有些疲惫。
正阳山一处对雪峰上,一对主仆在建造于崖畔的仙家府邸廊道中赏景。
主人正是旧朱荧王朝剑修元白,他身边婢女名叫流彩,在外人跟前,就是个面瘫,死气沉沉,长得还不好看,极其不讨喜。
元白有些黯然神伤,没有想到只是出门游历了一趟皑皑洲,就已经家国皆无。
婢女的家乡,其实不算完全意义上的浩然天下,而是皑皑洲那座享誉天下的天井福地。
天井福地是皑皑洲刘氏的私人家产,最早发现之时,还是座灵气稀薄的下等福地,后来硬生生靠神仙钱砸成了上等福地。
天井福地每年都会有那“天女散花”的盛况。
每年开春,刘氏家族的年轻女子便身穿七彩法袍,抛撒雪花钱。
就连玉圭宗姜氏掌握的云窟福地,都没办法跟天井福地媲美。
只可惜天井福地受那无形大道压制,至多就是上等福地了。
不过,没办法提升福地品秩,也难不住皑皑洲刘氏财神爷。
传闻其嫡子刘幽州,小时候不小心说了句玩笑话,“砸出个小洞天来,以后就是我的修道之地了”,皑皑洲财神爷便觉得此事可行,在那之后,看刘氏砸钱的架势,仿佛就是个无底洞,也要用雪花钱给它填平了。
所以浩然天下一直有个谐趣说法,谁能嫁给皑皑洲刘幽州,谁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管家婆了。
元白转头看着流彩,轻声道:“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那位福地旧主人。”
流彩点点头。
一位从祖师堂御风而至的妇人,落在廊道中。
元白与她相互行礼。
妇人面有为难神色,以心声言语,与元白说了先前正阳山祖师堂那个提议。
元白听过之后,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了。”
妇人轻轻叹息。
到了正阳山就足不出户的元白笑道:“前辈不用如此。”
在妇人离去后,元白对那婢女愧疚道:“流彩,我争取帮你讨要一个正阳山嫡传身份,作为你未来修行路上的护身符,找你主人一事,我恐怕要失约了。”
婢女点点头道:“没关系。”
妇人缓缓御风回了自家山头,正阳山规矩森严,每一位修士的御剑御风轨迹,皆有定例,高低都有讲究。
到了十分简陋的修道之地,妇人嗤笑一声,她坐在一张蒲团上,伸手撚动手腕上的那根红绳,想起正阳山和风雷园的那点仇怨,好一个泥娃儿到水里打架,螃蟹进锅里翻浪。
她现在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久未露面的师兄,为何会破天荒主动找到自己,还要她帮忙照顾那个从皑皑洲天井福地走出的流彩,也不用多事,保证流彩不死就行了,此外都无所谓。
可她绝对不敢有任何多此一举的举动,更不敢在流彩身上动手脚,不然以她的一贯作风,那流彩,与元白,再与刘羡阳,是可以有些姻缘的。
师兄之天算,堪称匪夷所思。不然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压过整个中土阴阳家陆氏。
她至多是玩弄、操控一洲剑道气运的流转,再以一洲大势砥砺自身大道罢了。
但是师兄却远远不止于此,她那师兄眼中,仿佛一直看着所有的天下。
她自言自语道:“师兄,何为以一消一?”
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刘羡阳坐在竹椅上晒着太阳打着盹。
先前从神秀山那边得了两份山水邸报,让刘羡阳很乐和。
前一份邸报是关于那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最新一份,则是列出了候补十人。
刘羡阳既佩服两份评点的幕后人,又佩服那些很快就能给出更多详细内幕的情报。
这些个山上神仙,难道成天没事就喜欢逛荡来晃荡去打探他人消息吗?
刘羡阳瞬间退出寤寐状态,一抬头,笑着打招呼道:“余米兄。”
原来是被魏山君丢到自己跟前的剑仙米裕。
米裕拎着张竹椅,坐在刘羡阳一旁,然后递给刘羡阳一把瓜子。
两人一起嗑着瓜子,米裕笑道:“披云山那边刚刚得知,福禄街那个姓卢的年轻人,要跟正阳山琼枝峰一名仙子结为道侣了。”
刘羡阳笑呵呵道:“那么清风城那位许城主肯定也会在婚礼上露面了。”
米裕愣了一下,道:“你没想着去那边砸场子?我可是都做好打算,要陪你一起走趟正阳山了。”
刘羡阳吐出瓜子壳,笑道:“我家小平安,是不是与你早早打过招呼了,要你盯着我点,不让我意气用事?”
米裕摇头道:“还真没有。”
刘羡阳大怒道:“这家伙如此没良心!都没让余米兄为我护道?!他娘的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大概是忘记猴子偷桃的滋味了。”
米裕有些头疼。刘羡阳这家伙的脑子,转得不太合常理啊。不愧是隐官大人的兄弟!
刘羡阳继续嗑着瓜子,弯着腰望向远方,道:“要是没有那份山水邸报,我就真去正阳山走一遭了,可既然小平安还活着,那就两说,以后等他一起吧。他不仗义,我仗义啊。”
米裕笑道:“候补十人,有个杏花巷马苦玄。”
刘羡阳点头道:“可怜的搬柴兄,与马傻子每天朝夕相处,肯定恶心坏了。”
米裕疑惑道:“搬柴兄?谁?”
刘羡阳解释道:“泥瓶巷那个宋集薪,如今的藩王宋睦。”
米裕不再多问,这些与隐官大人有关的陈年往事,米裕兴趣不大。
刘羡阳嗑完瓜子,双手抱住后脑勺,无奈道:“刘大爷不济事啊,别说两份榜单都没有登榜,就连先前北俱芦洲选出的东宝瓶洲年轻十人,一样没我,难道是因为我没找到媳妇的缘故,不然没理由比小平安差啊。”
米裕听过就算了。
他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两份榜单。
新鲜出炉的候补十人,一样没有先后名次。
除了真武山马苦玄,还有蛮荒天下王座大妖刘叉的首徒,背箧。
青冥天下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某位女冠。
守心寺的一位僧人。
符箓派修士蜀中暑,出身于流霞洲的天隅洞天,洞主独子,他诞生时便有祥瑞异象,恰逢中秋夜,太液池有白莲数枝盛开,有神女怀捧白玉灵芝,亲手为其赐福,点额头。
不但如此,还赠送一株解语花,先后花开六瓣,各有一字,“一语天然万古”,即将开出第七瓣,多半会是个“新”字。
竹海洞天的少女纯青,是那位青神山夫人的唯一弟子。
精通炼丹、符箓、剑术,武学技击,无所不精。
纯青也是年轻十人、候补十人当中,唯一一个年龄详细到年月日的存在。
青冥天下,不被白玉京认可的米贼一脉,道士王原箓。
中土神洲一个叫许白的年轻人,出身于一个藩属小国,那有一处位于市井的许愿桥,守桥人姓许,有个儿子,少年风姿卓绝,好似谪仙人,故而绰号许仙。
据说许白在年幼读书时,便有神人仙灵在背后帮忙燃灯照明。
后来夜宿桥上,少年梦见有一老道人曳杖而来,癯然山野之姿,似有道气者。
少年似睡非睡,骤然点灯之后,人在星海鱼在天。
流霞洲一个福缘深厚的年轻人,给了个梦游客的古怪说法。
青冥天下,捉刀客一脉的一位纯粹武夫。年近五十,山巅境瓶颈。
除此之外,候补十人,也有第十一人,因为先前那个隐官,有了“第十一”的说法,所以此人就有了个“二十二”的绰号。
此人并不算长的人生,简直就是一部最神怪志异的传奇小说,最早资质尚可,故而只是成为宗门的外门不记名弟子,受尽白眼,历经坎坷,情伤亦有,然后在一次下山历练途中,为了救下他人,不幸遇难,最终沦为半死不活的鬼物。
当他重见天日之时,竟手握一座洞天。
年纪轻轻,就是一座宗门的宗主。重新整肃宗门,宗门之内有一大堆的祖师爷,偏偏能够服众。
传闻与游历青冥天下的儒家亚圣,自家天下的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玄都观孙道长,以及炼丹第一人,都有过交集,他们皆有传授道法或学问。
他的神仙眷侣,更是惊世骇俗,是另外一座宗门的飞升境开山祖师。
双方无论是年纪、修为还是身份,都极为悬殊。
关键是两座宗门之间,本是结仇数千年的死敌。
所以当双方成为道侣之后,几乎半座青冥天下的修士都在瞠目结舌。
刘羡阳摇晃着小竹椅吱呀作响,喃喃道:“流霞洲梦游客,有那么点意思。”
如今许多东宝瓶洲修士,除了备感与有荣焉,更是扼腕痛惜,风雪庙魏晋刚刚过了五十岁,藩王宋长镜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然先有宋长镜和魏晋共同跻身年轻十人,分别占据一席之地,又有马苦玄紧随其后,跻身候补十人。
数座天下,两份榜单,总计二十二人。浩然天下最小的东宝瓶洲,就会是独占三人的气象!
刘羡阳突然转过头,盯着米裕,一本正经道:“余米兄,你长得如此风流倜傥,以后落魄山要是有那镜花水月的活计,肯定能挣大钱。到时候你带带我啊,我给你当绿叶!”
米裕目瞪口呆,突然有点明白当年隐官大人的真诚眼神了。
所以米裕立即挺直腰杆,这种事情,在所不辞,理所应当,更是灵光乍现道:“拉上魏山君一起,有福同享!”
刘羡阳赶紧道:“再来点瓜子,庆祝庆祝。”
米裕又摸出一把小米粒赠送的瓜子,分给刘羡阳一半。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