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到左右之后,自称长命,来自牢狱,以后会在落魄山修行。
左右听过了她关于小师弟的那些讲述,只是点头,然后说了两个字:“很好。”
长命欲言又止。
左右站在水边,道:“等到此处事了,我去接回小师弟。”
长命面有苦色,果然果然,被隐官大人料中了,只得小声说道:“主人与我说过,万一前辈有此想法,就希望前辈……”
左右摆摆手,道:“谁是师兄谁是师弟?没个规矩。”
长命哑口无言。
左右记起一事,趁着当下犹有一点闲暇工夫,说道:“我去趟埋河,就不送你了。”
左右直接御剑远去。
长命对此也无可奈何,离开桐叶宗,去往东宝瓶洲。
夜幕中,大泉王朝蜃景城内,姜尚真正与那位曹州夫人相谈甚欢,她赏月色,姜尚真赏绝色。
这位一本牡丹出身的曹州夫人,真是名副其实的国色天香。今夜不虚此行。
极高处,如有雷震。
姜尚真凝神望去,是那剑仙路过,大笑起身,与曹州夫人告罪一声,御风化虹而去,视蜃景城护城大阵如无物。
那位曹州夫人半晌没回过神,这个谈吐风雅的穷酸书生,不是说自己是一位进京赶考的士子吗?因为囊中羞涩,只能厚颜借住道观?
片刻之后,被一剑劈到地面的姜尚真,悻悻然抖落尘土,偷偷返回蜃景城,重回道观,与曹州夫人赔罪不已。
曹州夫人眼神幽怨,手捧心口,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举杯,轻声笑道:“我不问夫人是不是天上客谪落人世间,夫人却要问我姓名,岂不是让我这凡夫俗子越发俗气了?”
曹州夫人哀叹一声,挥袖道:“去去去,没有一句正经言语,不敢与你吃酒了。”
姜尚真站起身,作揖离去,只是将那行山杖落在了酒席间。曹州夫人倒也没提醒。
一道剑光落在埋河畔的碧游宫之前,与那女鬼门房说道:“与你家水神娘娘通报一声……”
不等左右说完,正吃着一碗鳝鱼面的埋河水神娘娘,早已察觉到一位剑仙的突兀登门,因为担心自家门房是鬼物出身,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剑仙嫌弃碍眼而剁死,她只得缩地山河,瞬间来到大门口,腮帮鼓鼓,嘴里含糊不清、骂骂咧咧跨过府邸大门,剑仙了不起啊,他娘的大半夜打搅自己吃宵夜……见到了那个长得不咋的的男子,她打了个饱嗝,然后大声问道:“做啥子?”
左右笑道:“我叫左右,是陈平安的师兄。”
埋河水神娘娘先是呆若木鸡,然后两眼放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真不是做梦!
文圣老爷的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英俊啊!
东宝瓶洲中部的大渎之畔。
崔东山正在翻看一本书,柳清风在一旁吃着一只略显冷硬的粽子,细嚼慢咽。
崔东山合上书,将那本新鲜出炉、大肆版刻的书籍,递给柳清风道:“借你瞧瞧。”
柳清风接过书籍,一边吃着粽子一边翻书,起先看书翻页极快,毕竟序文实在是行文平平,粽子倒是吃得依旧很慢。
柳清风似乎看到精彩处,笑了起来,翻书慢了些,是讲一对好朋友的山水故事,年龄不算悬殊,差了七八岁,都是陋巷贫寒出身,年纪小的那个,最后去了一处名为罄竹湖的地方,反而率先走上修道之路。
而一条巷子、年纪更大的少年,离乡之时,还是个刚刚学拳的武夫。
一个名叫顾忏,一个名为陈凭案。
顾忏小小年纪,到了野修如云的罄竹湖,就强掳了许多妙龄女子,担任自家府邸的开襟小娘,要送给那个他视为兄长的陈凭案,后者已是罄竹湖十友之首。
故事大致分为两条线,齐头并进,顾忏在罄竹湖当混世魔王,陈凭案则独自一人,离乡游历山水。
最终两人重逢,已经是武学宗师的陈凭案,救下了滥杀无辜的顾忏,最后给出了些世俗金银,装模作样潦草地举办了几场法事,试图堵住悠悠之口。
做完之后,年轻武夫就立即悄然离开,顾忏更是从此隐姓埋名,消失无踪。
最后还是一个仙家宗门,联手一支驻守铁骑收拾残局,为那些枉死之人举办周天大醮和水陆道场。
崔东山笑问道:“看完之后,观感如何?”
柳清风反问道:“最初撰写此书、版刻此书的两拨人,下场如何?”
崔东山说道:“非死即伤。”
柳清风点头道:“分寸拿捏得还算不错,若是赶尽杀绝,太过斩草除根,就当山上山下的看客们是傻子了。既然那位饱读诗书的年轻武夫,还算有些良知,并且喜好沽名钓誉,自然不会如此暴虐行事,换成是我在幕后谋划此事,还要让那顾忏行凶,然后陈凭案现身拦阻前者,只是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被侥幸生还之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如此一来,就合情合理了。”
“不是合情合理,是合乎脉络。”
“在山水邸报上,最早推荐此书的仙家山头,是哪座?”
崔东山笑道:“是个不入流的山上小门派,专门吃这碗饭的,已经脚底抹油跑路了,当然也有可能被杀人灭口,做得比较隐蔽,暂时查不出来。说实话,我其实懒得去查。”
柳清风感慨道:“话说回来,这本书最前边的篇幅,短短数千字,写得真是朴实动人。好些个民间疾苦,尽在笔端。山上仙师,还有读书人,确实都该用心读一读。”
各种乡俗,娓娓道来,田垄守夜争水,少年上山砍柴烧炭,背篓下山,与市井富家翁在门口讨价还价,被后者呵斥退下台阶,少年接过那串铜钱之时,手心多老茧。
隆冬苦寒时节,少年上山采药挣钱,双手冻疮开裂,采药之时小心翼翼,免得沾染血迹,卖给山下药铺之时贱了价钱。
开篇文字不过寥寥数语,就让人对少年心生怜悯,其中又有一些奇绝文字,更是让男子心领神会,例如书中描写那小镇风俗“滞穗”,是说那乡野麦熟之时,孤儿寡母便可以在割麦村夫之后,拾取残剩麦子,哪怕不是自家麦田,农家也不会驱赶,而割麦的青壮村夫,也都不会回顾,极具古礼古风。
妙处在书上一句,少年为寡妇帮忙,偶一抬头,见那妇人蹲在地上的身影,便红了脸,赶紧低头,又转头看了眼旁处饱满的麦穗。
这一抬头,一低头,一转头,只一句,便将一位劳苦少年既淳朴又懵懂且复杂的心思情思写活了。
开篇之后的故事,估计无论是落魄文士,还是江湖中人,或是山上修士,都会喜欢看。
因为除了顾忏在罄竹湖的肆无忌惮,大杀四方,还写了那陈凭案此后奇遇连连,一连串大大小小的际遇,环环相扣,却不显突兀,如深山之中拾得一部老旧拳谱,出门游历偶遇世外高人,拳法小成之后又误入仙家府邸,学得一门上乘术法,出拳杀人,处处占据大义,跋山涉水中遇见妖魔鬼怪,皆是出拳果决,酣畅淋漓,大有意气风发的少年豪杰气概。
与不少山神水仙更是一见投缘,其中又有与那些红颜知己在江湖上的萍水相逢,与那娇憨狐魅的两相情愿,为了帮助一个美艳女鬼沉冤昭雪,大闹城隍阁,等等,也写得极为别致动人。
好一个怜香惜玉的少年有情郎。
关键是对那少年游侠儿一路山水游历的勤勉好学,着墨颇多。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