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王朝作为历史上大骊宋氏的宗主国,曾经是东宝瓶洲毋庸置疑的北方霸主,而谢谢在年幼之时,就被师门当作一位未来的上五境修士去栽培。
于禄作为昔年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对于自家的山上事,还是有些了解的,关于谢谢,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她相较于神诰宗贺小凉,只差福缘一事。
但是如今两人,似乎已是天壤之别。
贺小凉是北俱芦洲的一宗之主,玉璞境,大道可期,北俱芦洲大剑仙白裳曾言,会让贺小凉此生无法跻身飞升境。
言下之意是说,除非这位大剑仙出剑拦阻,不然清凉宗宗主贺小凉,是注定要成为飞升境大修士的。
反观谢谢,如今却连金丹修士都不是。
于禄是散淡之人,可以不太着急自己的武学之路慢悠悠,谢谢却最为要强好胜,这些年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街巷拐角处,谢谢回头看了眼小巷,小声说道:“那赵鸾是不是……”
于禄微笑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出来。”
谢谢瞪了眼这位身负半国武运的亡国太子,道:“你除了装傻扮痴,还会什么?”
于禄笑呵呵道:“不会了。”
谢谢说道:“那赵鸾修行资质太好,吴先生神色间流露出来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是该帮着赵鸾谋划一个谱牒身份了。吴先生别的不说,这点气度还是不缺的,不会因为恋着一份师徒名义,就让赵鸾在山下一直如此挥霍光阴。既然赵鸾如今已经是洞府境,要成为一位谱牒仙师不难,难的是成为大仙家门派的嫡传弟子,比如……”
说到这里,谢谢直愣愣盯着于禄,要论想事情周全些,还是于禄更擅长,她不得不承认。
于禄接话说道:“云霞山或是长春宫,又或者是……鳌鱼背珠钗岛的祖师堂。云霞山前途更好,也契合赵鸾的性情,可惜你我都没有门路;长春宫最安稳,但是需要请求魏山君帮忙;至于鳌鱼背刘重润,就算你我,也好商量,办成此事不难,但是又怕耽误了赵鸾的修道成就,毕竟刘重润她也才是金丹。如此说来,求人不如求己,你这半个金丹,亲自传道赵鸾,好像也够了,可惜你怕麻烦,更怕画蛇添足,到头来帮倒忙,注定会惹来崔先生的不快。”
谢谢愤懑道:“绕来绕去,结果什么都没讲?”
于禄笑道:“最少知道了不做什么,不算我白讲、你白听吧。”
谢谢不再言语,与于禄争辩,很无聊。
相比谢谢的心思都放在那个姿容出彩、资质更佳的赵鸾身上,于禄其实更关注一心练拳的赵树下。
谢谢说道:“那赵树下说他与陈平安有五十万拳的约定,如今还差十八万拳,你是武夫,可曾看出赵树下的拳意多寡?”
于禄说道:“确实不多。”
谢谢皱眉道:“算不算是把拳给练死了?”
于禄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讲。”
谢谢疑惑道:“陈平安既然先前专程来过此地,还教了赵树下拳法,当真就只是给了个走桩,然后什么都不管了?真不像他的作风。”
于禄笑道:“放心吧,陈平安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谢谢说道:“是去落魄山?”
于禄摇摇头:“未必。”
夜幕中,于禄带着谢谢在彩衣国和梳水国接壤处的一座破败古寺歇脚。
谢谢摘下帷帽,环顾四周,问道:“这里就是陈平安当年跟你说的‘夜宿此地,必有艳鬼出没’之地?”
于禄点燃篝火,笑道:“要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直说,我替陈平安一并收下。”
于是谢谢酝酿好的一番措辞,都没了用武之地。
于禄横放行山杖在膝,开始翻阅一本文人笔劄。
谢谢双手抱膝,凝视着篝火,道:“如果没有记错,最早游学的时候,你和陈平安好像特别喜欢守夜一事?”
于禄轻声笑道:“不知道陈平安如何想的,只说我自己,不算如何喜欢,却也不曾视为什么苦差事。唯一比较烦人的,是李槐大半夜……能不能讲?”
谢谢说道:“你讲,我听了就忘。”
于禄说道:“李槐胆子小,虽与我不算太熟,但若是我守夜,也会拉着我去远处。若是被他美其名曰‘放水’的事情,还好说,速战速决;若是‘施肥’,既不愿我靠太近,又怕我离着太远,时不时还得问我一声在不在,答一声,他就继续忙他的,有次我实在是烦了他,就没回答,结果他提着裤子哭喊着找人,见我站在原地后,又提着裤子骂骂咧咧回去,画面比较……不堪回首。好在那会儿李槐还是个屁大孩子。”
谢谢直截了当道:“真恶心。”
于禄丢了一根枯枝到火堆里,笑道:“那会儿宝瓶是心大,每次陈平安守夜,哪怕天塌下来,有她小师叔在,她也能睡得很沉,你与林守一当时就已是修道之人,也易心神安宁,唯独我一向睡眠极浅,就经常听李槐追着陈平安问,香不香,香不香……”
谢谢说道:“算了,我求你还是换个话题吧。”
于禄用树枝轻轻拨弄着篝火边缘,初春时分的树枝多湿气,爆裂之声时常响起,树枝也会渗出水珠,若是入秋后的枯朽树枝,易燃烧且无声。
于禄满脸笑意,自顾自说道:“陈平安就会回答一句,要是乡野菜圃就好了,不过容易招来犬吠。”
谢谢翻了个白眼。
于禄抬起头,望向谢谢,笑道:“我觉得有趣的事情,不止这么一件,那次游学路上,一直有这样鸡毛蒜皮的琐事。所以也别怨李槐与陈平安最亲近,我们比不了的,林守一都不能例外。林守一只是嘴上不烦李槐,但是心里不烦的,其实就只有陈平安了。”
谢谢气笑道:“我怨这个作甚?!”
于禄望向古寺大门那边,大门吱呀而开,春寒料峭,一阵穿堂风越发瘆人,有一双沾染泥泞的绣花鞋跨过门槛。
那双绣花鞋的主人,是个杏眼圆脸的豆蔻少女,手持灯笼赶路。
于禄笑了起来,吃一堑长一智,这位梳水国四煞之一的小姑娘,有长进。
少女身后跟着个梳高椎髻的冷艳女子,身材高挑,好似大家闺秀与婢女深夜迷路了。
那少女瞥了眼于禄横放在膝的行山杖,寻常的绿竹材质,但是瞧着就是让她眼皮子直跳,她突然停下脚步,问道:“这位公子,认不认得陈平安呀?”
于禄笑着点头:“好像还真认得。”
真名叫韦蔚的少女一跺脚,转身就走。
那高挑女子更是跟着仓皇而逃,显然怕极了那个名叫陈平安的青衫剑客。
一夜无事。
于禄和谢谢,先是拜访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后又去了一趟梳水国的剑水山庄。
最后在朱荧王朝边境的一处战场遗址,在一场浩浩荡荡的阴兵过境的奇遇中,他们遇到了可算半个同乡的一对男女,杨家铺子的两个伙计,昵称为胭脂的年轻女子武夫苏店,和她身边那个看待世间男子都像防贼的师弟石灵山。
石灵山这趟出门,每天都战战兢兢,就怕那个王八蛋郑大风一语成谶,他要喊某个男子为师姐夫。
因此石灵山憋了半天,只好使出郑大风传授的杀手锏,在私底下找到那个相貌过于英俊的于禄,说自己其实是苏店的儿子,不是什么师弟。
结果被耳尖的苏店一拳打出去七八丈远,可怜少年摔了个狗吃屎,半天没能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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