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秋哈哈大笑。
不承想二掌柜刚好被一个披挂金乌甲的兵家妖族修士一拳打得好似强行破阵,凿穿了被陈三秋出剑削薄的大军阵形,最终跌落在陈三秋不远处,翻滚之后站起身,一拳打碎一件如同附骨之疽的本命器物,拳架一变,强提一口纯粹真气,稳住身形,身上伤口随之崩裂,鲜血流淌。
那些从隐官一脉剑修手上借来的衣坊法袍,都差不多消耗殆尽,陈平安身上穿着的最后一件也早已稀烂,他上半身近乎裸露,遍身伤势,处处白骨裸露。
陈平安穿上宁府那件青衫法袍,转头看了眼董黑炭。
陈平安微笑。宁姚在远处也微笑。董画符报以傻笑。
陈平安一个身体后仰,堪堪躲过一道从背后袭杀而至的森严剑光,倒地之前,一掌拍地,身形翻转,一步踏出,终于头一次用上了缩地符,转瞬之间便来到那个鬼祟出剑次数极多的妖族剑修身侧,一臂横扫,扫落头颅,一个低头弯腰,借助剑修的无头尸体作为盾牌,侧向撞去。
一个神色木讷的妖族修士,中年男子模样,不知道从地上哪里捡了把破剑,品秩低劣,勉强有一把剑的样子而已,一步跨出,就来到了陈平安身侧,一剑劈下,没有璀璨剑光,没有凌厉剑意,就跟持剑之人一样沉默,但是陈平安甚至来不及使出方寸符,一身拳意登顶,这才好不容易双手握住剑锋,依旧被一剑砍得整个人陷入地下。
男子并未想着以蛮力直接将陈平安双手连同整个肩膀一同斩开,随手便抽出那把寻常长剑,一剑抹向陈平安脖颈。
陈平安直接左手握拳抵住心口,男子显然小有意外,自己这一剑确实会中途更换轨迹,搅碎对方心口。
在变剑的关键时刻,男子走出一步,身形缥缈如同飞剑化虚,直接来到陈平安身后,剑尖拧转,十分随意,向后戳去,击中陈平安后脊柱,陈平安几乎同一瞬间,变拳架为校大龙,剑尖受阻片刻,借助一剑之力,本该前冲更为迅速,陈平安仍是横移数步,果不其然,“第二个”持剑男子,出现在陈平安原先位置的正前方,一剑直直劈下。
男子微微一笑,加重力道,轻轻握紧长剑。
战场之上,瞬间出现近百个剑修,将陈平安围成一圈,依旧是持剑,却没有任何一把本命飞剑,以各种出剑姿势,剑尖直刺陈平安。
不但如此,圆形剑阵之外的六处地方,皆有一个男子持剑,似乎在等待陈平安使用方寸符。
在这之外,在宁姚、范大澈,陈三秋与董画符眼前,出现了一座人人持剑的巨大圆形剑阵。
一人剑挑陈平安、宁姚、陈三秋和董画符几个在甲子帐册子上的年轻天才,再外加一位不在册上的金丹境剑修。
这个男人,真正出剑问剑的对象,既是陈平安,也是范大澈。
至于结果会如何,反正已经把选择权交给剑气长城的所有同龄人剑修,他对于结果,其实不太在乎。
剑修出剑,自己最对就好。战功大小,是其次。
每个持剑之人,是真又是假,会分摊战力,所以需要他精准计算。
持剑男子似乎有些无奈,某处本就缥缈不定的身形,砰然散开。
其余持剑之人,皆被少则两三把、多则五六把飞剑一一针对。
那个年轻隐官则岿然不动。
同样遮覆面皮、隐匿气象的男子,最后看了眼陈平安,会心一笑,以纯正的浩然天下大雅言撂下一句话:“同道中人。”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神鬼出没的古怪剑修,不知去往了何方。
陈平安收起了全部飞剑,归为一把井底月,这把飞剑的本命神通,便是那月照深井,只要心湖起涟漪,每次出剑与收剑,便是一轮明月碎又圆的境地,一切只在剑修一念间。
好不容易温养出两把本命飞剑,结果这把井底月不得不提前现身。
陈平安在心中骂了一句“狗日的同道中人”。
宁姚让陈平安先行返回城头,提醒了一句“路上小心”。
董画符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多余了。有话直说,一直是董画符的风格。
陈三秋笑道:“男女之间,如果没有几句多余话,便麻烦了。”
董画符点头表示认可,然后问道:“你有那说多余话的机会吗?”
陈三秋学那二掌柜报以微笑。
董画符怕那二掌柜记仇算账,还真不怕做梦都想当自己姐夫的陈三秋,所以来了一些雪上加霜的言语:“我姐之所以成为隐官一脉剑修,不会是故意躲着你吧?要真是这样,就过了,回头我帮你说道说道,这点朋友义气,还是有的。”
陈三秋摇头道:“不至于。你姐是爽快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如何刻意。”
喜欢一个人,总是万般好。何况陈三秋从穿开裆裤起,就觉得邻居家的小董姐姐,不是入了自己的眼睛,才变得好,她是真的好。
就像陈三秋第一次从书上看到“青梅竹马”四个字,便觉得那是一个天底下最动人的说法,什么“大湖平如镜”“山红若火”,都得靠边站了。
要说董不得有多漂亮,其实不算。只是这么多年,陈三秋酒喝得越多就越喜欢。
在陈平安还没来到剑气长城的时候,以往几次下城厮杀,陈三秋在自己战场那边只要提前收剑,都会跑去董不得那边遥遥观战,一次形势严峻,陈三秋出手帮忙,董不得事后道了声谢后,结果跟了一句直截了当的剐心言语,是董不得第二次明确告诉陈三秋,大家都是剑修,还是熟人、朋友,战场上帮忙可以,只是奉劝陈三秋莫要有那山上道侣的念头,她董不得一想到这个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一次,陈三秋回了城池,喝了酒,在回家路上,就又去推墙撞树了。
陈平安受伤不轻,不单单是皮肉筋骨惨不忍睹,最麻烦的是那些剑修飞剑遗留下来的剑气,以及诸多妖族修士攻伐本命物带来的创伤。
不过整个人的精气神不减反增,宁姚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眼神明亮的陈平安了。
当下整个人的人身小天地气机混乱不堪,不全是坏事,有弊有利,李二曾经说过,师弟郑大风早年观看那座螃蟹坊匾额,有些心得,回来后与他提过一嘴,大致意思,人身就是一处古战场遗址,所以“莫向外求”四个字,不全是蹈虚修心之言。
所以当下陈平安自身便是一座演武场,抽丝剥茧一事,以及用纯粹真气压胜修士灵气一途,刚好陈平安都还算擅长。
捡了把来历不明的受损长剑,长剑本身没有太过玄妙,就是入手极沉,估计铸剑材质不错,值点神仙钱。
估计在宝瓶洲那些藩属小国的江湖上,这就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神兵利器了,连那些地方上的山水神祇都要忌惮几分。
陈平安率先御剑北去,拣选妖族大军的战阵单薄处,一路上稍稍出拳而已。
没有直接去往城头,而是御剑去了城墙上那个“猛”字的最高一横处,盘腿而坐,拿出养剑葫,喝了几口桂花酿,近距离多看几眼战场走势。
一边静心调养气息,一边娴熟包扎伤口。
墙头刻下的每个大字,所有横向笔画,几乎皆是绝佳的修行之地。
但是到了蚁附攻城的战事阶段,这些天然剑修道场,往往又是必死之地。
所以能够在此修道动辄数百年的老剑修,必然杀力极大,且极其擅长保命。
陈平安身旁不远处,就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年老剑修,对方没有起身迎客,陈平安便没有出声打搅对方的清修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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