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刚好与钟魁同行,要去趟太平山。
钟魁问道:“前辈,如何成了陈平安的师兄?”
左右笑道:“先生强塞给我的小师弟,勉强认了。”
钟魁哑然。
便是那市井灶房砧板旁边的菜刀,剁多了菜蔬鱼肉,年月一久,也会刀刃翻卷,越来越钝。
钝刀需磨。
可蛮荒天下一场紧接着一场的连绵攻势,除了用堆积成山的妖族尸骸换取剑气长城剑修的飞剑和性命,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不给城头剑仙任何磨剑的机会,若想养剑些许,撤出战场片刻,那就需要拿中五境剑修的性命和飞剑来换。
以往蛮荒天下的攻城战,不成章法,断断续续,意外极多,战场上的调兵遣将,后续兵力的赶赴战场,以及各自攻城、擅自离场,经常断了衔接,所以才会动辄休歇个把月甚至是小半年的光景。
一方晒完了日头,就轮到一方看月色。
战事爆发期间,战场也会惨烈异常,血肉横飞,飞剑崩碎,尤其是那些大妖与剑仙突然爆发的捉对厮杀,更是光彩夺目,双方的胜负生死,甚至可以决定一处战场甚至是整个战争的走势,但是绝对没有如今这一场大战,来得让双方都感到沉闷且窒息。
好像没有任何人能够最终决定什么,大妖各展神通,剑仙凌厉出剑,谁都未能一锤定音,生生死死,胜胜负负,最终都被战场淹没。
最大的一场战役,最为惊心动魄的那场厮杀,当属大妖重光搬移五岳到战场上,王座大妖仰止,坐镇其一,李退密三位剑仙先后拼死破局,左右随后入场,各方隐匿大妖现身围杀,老剑仙董三更离开城头,增援左右,左右最终被隐官萧𢙏一拳偷袭重创,以此落幕。
蛮荒天下六十军帐,源源不断的兵力补给,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攻城,衔接紧密,滴水不漏,摆明了不给剑气长城半点休养机会,尤其不愿意给上五境剑仙半点喘气机会。
在这种形势严峻、压力极大的情况下,原本最初让剑仙倍感束手束脚的出剑,那种依循隐官一脉规矩,不够痛快的出剑,效果就逐渐显露出来了。
在这之前,城头之上,个体杀力的强大无匹,个体剑仙的卓绝风采,作为一种必需的代价,都被无形中减弱了,换来的结果,就是整体剑阵的杀力更强一筹。
如今当某位剑仙撤离战场,养剑休歇,弊端也就随之缩减。
因为隐官一脉对剑阵的钻研、渗透不断下沉,别说是上五境剑仙,隐官一脉不但熟悉每一位元婴境、金丹境剑修的飞剑与本命神通,如今对于其余三境剑修的本命飞剑,也到了一种烂熟于心的夸张地步。
水无常势,兵无常法,城头剑修不断变阵,更换驻守位置,与许多原本甚至都没有打过照面的陌生剑修不断相互磨合,以三三两两飞剑相互配合,甚至是数十把飞剑结阵,叠加本命神通,只要熬得过初期的磨合,便可以威力骤增。
光是五行之属的飞剑与神通结为一阵,剑气长城之上如今就有三十一座剑阵之多。
以前剑气长城就像是一个大户人家,家底之丰厚,到底有多少金银、良田,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如今的剑气长城,就是墙角缝里的一枚铜钱都要捡起来,记在账本上。
能够有此局面,隐官一脉,人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在这之中,又以愁苗剑仙对飞剑、神通的了解,林君璧的大局观、统筹谋划,郭竹酒某些灵光乍现的奇怪想法,最为建功。
但是在此期间,隐官一脉的排兵布阵,不是没有出现过纰漏,甚至有些过错,还是需要战场上的剑修拿飞剑与身家性命去弥补的致命错误。
隐官一脉的剑修之间,也不是没有大伤和气的争吵,相互怨怼,毕竟同一座小战场上往往会出现存在分歧的两种方案,在结果出现之前,两种方案谁都不敢说胜算更大,更加稳妥。
若是战场走势按照预期发展,还好说,一旦出现问题,就很麻烦,错的一方,愧疚难当,对的一方也憋闷。
最激烈的一场争执,发生在徐凝与曹衮之间,争得面红耳赤,双方差点就要问剑一场。
避暑行宫制定出来一个方案,导致剑气长城两位地仙剑修战死,连带中五境剑修三十一人悉数人死剑毁。
人人痛心,玄参负责制定具体方案,更是悔恨异常,徐凝的言语,虽然起先也只是牢骚一句,可到底是火上浇油。
玄参神色黯然,心中有愧,没有反驳什么,与玄参关系极好的曹衮忍不了,直接开骂,让徐凝嘴巴干净点,少当事后聪明人。
徐凝直接把玄参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玄参棋力高,不然也不会经常与林君璧对弈,还能够互有胜负,骂人更是一绝,骂得徐凝脸色铁青,就要问剑。
当时大堂气氛凝重至极,一旦问剑,无论结果如何,对于隐官一脉,其实没有赢家。
罗真意便说了句:“先前若是选用徐凝方案,岂会折损如此严重?如果没记错,就是被你们驳回的,徐凝怎么就是事后聪明了?”
常太清与徐凝、罗真意本就是一个山头的,与徐凝更是生死好友,便说了句更重的言语:“事前蠢,事后犯错不认,更是蠢。”
外乡剑修宋高元,虽然平时与罗真意他们走得近,但是在此事上,显然是站在曹衮、玄参这边,便直接与常太清针锋相对,大吵起来。
林君璧试图劝架,结果两边不讨好,董不得不好骂徐凝与玄参,骂一骂林君璧是没负担的。
郭竹酒没见过这种阵仗,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个错。
如果不是陈平安与愁苗沉得住气,本土剑修与外乡剑修这两座隐蔽的山头,几乎就要因此出现裂痕。
愁苗与陈平安对视一眼后,便先让徐凝先闭嘴。
然后陈平安开口,询问他们到底是想讲理,还是发泄情绪。
如果讲理,根本不用讲,战损如此之大,是整个隐官一脉的失策,人人有责,又以我这隐官过失最大,因为规矩是我订立的,每一个方案取舍,都是照规矩行事,事后追责,不是不可以,还是必需,但绝不是针对某个人,上纲上线,来一场秋后算账,敢这么算账的,隐官一脉庙太小,伺候不起,恕不供奉。
如果是谁都有火气,希望通过骂几句,发泄情绪,则无不可,便是痛痛快快问剑一场也是可以的,三对三,邓凉对阵罗真意,曹衮对阵常太清,玄参对阵徐凝,就当是一场迟来的守关过关,打完之后,事情就算过了。
不过我那账本上,就要多写点各位剑仙老爷的壮举事迹了。
堂上众人皆寂然。
陈平安这才与愁苗、林君璧一起复盘,详细分析曹衮方案的利弊得失,并没有因为结果的糟糕,而去全盘否定方案本身。
到了这个时候,剑修大多已经心平气和。
陈平安最后再一次盖棺论定:“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极聪明的人,并且各有各的更聪明处。”
“所以在座之人,要更加做事讲规矩,做人凭良心。我相信徐凝最早那句言语,并无太多恶意,我甚至不觉得这句话不能说,恰恰相反,得挑明了讲,得让玄参明白,做错了事情,不会因为你玄参的初衷是好心,就可以完全被原谅。”
“既然是错的,一样不会因为大家是同僚,皆出自隐官一脉,便为你遮掩,恰恰相反,是朋友,才关起门来,当面骂你几句。我们成为隐官一脉,已经一年多了,大致性情如何,相互间一清二楚,都是聪明人,挑错,骂人,还不简单?道理其实你们谁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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