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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中兴老祖一走,加上杜懋那种为了活下去不惜毁去一座小洞天的狠辣举措,别说是那些喂不熟的记名供奉,也不谈那帮年纪轻轻、心思简单的祖师堂众多嫡传,便是身为宗主的这个男人,他自己也会感到寒心。

哪怕转换位置,他自认一定会与杜懋做出同样的选择。

男人身边,来了一个怯生生模样的年轻女子。

男人转头笑问道:“他剑心弥补得如何了?”

那个桐叶宗公认的剑仙坯子,得了老祖杜懋亲自赐下的一把长剑,只是后来又被左右几句话,便差点打烂了剑心。

刚刚褪去少女稚嫩的年轻女子开心道:“启禀宗主,师兄剑心恢复得差不多了,一旦剑心重新圆满,有希望立即破境。”

男人虽然心力交瘁,对于自身大道前程,更是已经失去了可能性,但是只要一看到这些年轻的脸庞,这些桐叶宗下一场中兴崛起的未来栋梁,男人便又能恢复几分心气。

男人微笑道:“这几年,辛苦你们了,许多原本属于你们师长的职责,都落在你们肩头上了。”

他眼前这个早年被祖师堂一致认为唯一缺点就是太怯懦的孩子,在太平世道里,修道之心和下山言行,就如她嗓音模样那般软糯,反而到了如今的惨淡光景,反而道心越发坚韧起来,而且这份坚韧,是以前的桐叶宗年轻人身上不太常见的。

当然,这与以前宗门太顺风顺水也有关系。

她使劲摇头,鼓起勇气大声道:“启禀宗主,既修行又修心,很好的!半点不辛苦,宗主不要担心!”

紫袍剑仙笑了笑,是很好,这丫头都敢当人面大声说话了嘛。

他御剑离去,离去之前,与她说道:“我们桐叶宗,是有希望的,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自己。”

河边只剩下年轻女子一个人。

等到宗主身影远去,约莫该到了祖山之后,她才坐在河边,发起呆来。

不知道那个天底下最不讲理的剑仙,到了剑气长城之后,是如何与蛮荒天下讲理的。

她丢了一颗石子到河里,在心里偷偷骂了那个人一句。

东宝瓶洲,老龙城。

藩王府邸。

宋集薪,或者说是大骊宋氏谱牒上的藩王宋睦,今天实在是烦心不已,便干脆躲清静来了,躺在一条廊道的长椅上。

三教九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全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这藩王府邸里边钻。

宋集薪越来越觉得自己身边缺少几个可以放心使唤又很好使唤的人物了。

只要脑子好,境界足够,宋集薪根本不介意对方的出身。

但前提得是宋集薪自己选中的。

不然像是苻家的暗示,云林姜氏的言外之意,甚至是那正阳山、清风城许氏的种种人物、种种言行,都让宋集薪觉得烦躁。

关键是许多有资格走入府邸的人,宋集薪还不好怠慢。

以前没觉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什么难的,现在一样没觉得太难,但是觉得自己真是累。

归根结底,宋集薪哪怕已经当了好几年的大骊藩王,依旧没觉得自己真是个所谓半洲之地皆藩地的藩王。

哪怕元婴境修士甚至是上五境修士,也要对他以平礼相待,就算是大骊实权武将以及那些南下游历老龙城的上柱国姓氏子弟,与他言语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一些自己的措辞和语气。

宋集薪还是不习惯。

做梦一般。

可是最让宋集薪内心深处感到不快的事情,是一件看似极小的事情。

身边的婢女,那个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稚圭,好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宋集薪好像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事实上,稚圭没有说任何不合情理的言语,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

但是宋集薪就是能够察觉到藩王府邸与老龙城苻家府邸的那种诡谲氛围。

宋集薪不想去问她,而是想要她告诉自己。

一个不主动问,一个不主动说。

宋集薪躺在长椅上,打算什么都不想,睡个小觉,至少也该打个盹儿,他喃喃道:“该不会这就是貌合神离吧。不会的。”

宋集薪蓦然起身,正襟危坐。

因为身边坐下了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

皇叔宋长镜。

十境武夫宋长镜!

宋长镜神色淡然道:“这就觉得辛苦了?”

宋集薪点了点头,道:“件件事情不耽误,不保证做得有多好,大纰漏肯定没有,皇叔请放心。若有责骂,我认真听着,有错会改。”

宋长镜冷笑道:“如果骂你管用,我能将你直接骂死。”

宋集薪感到了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开始呼吸不畅。

可事实上,宋长镜根本没有任何举动,就只是说了一句重话。

宋长镜说道:“真武山马苦玄,以后会来这边做事。”

宋集薪脸色阴沉。

杏花巷那个从小就喜欢扮痴装傻的小杂种!

宋集薪很少如此憎恶一个人。

宋长镜起身准备离去,看了眼宋集薪,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例如你想杀马苦玄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但是只有一次机会。许多要求,我未必答应,比如杀了皇帝陛下,让你去坐龙椅。至于要不要把这个机会,浪费在一个马苦玄身上,你自己看着办。”

宋集薪跟着起身,道:“记住了。”

老龙城外的海边登龙台,如今已是禁地中的禁地。

是藩王宋睦亲自下的禁令。

所以能够去那边登高赏景的,寥寥无几。如果是练气士,需要元婴境起步。

去的次数最多的,竟然是一个藩王府邸的婢女。

不过那女子,长得真是不俗气,听说她只是凡俗女子,竟是比那修道有成的女子修士,还要姿容无瑕,飘然出尘。

今天登龙台,她又是孑然一身,站在了最高处。

环顾四周,并无窥探。

原先那个在登龙台附近结茅观潮的苻家金丹境供奉,也已经搬去别处。

如今身在这老龙城,如果连她都察觉不到任何迹象,那就肯定没有人在运转那种掌观山河的稀烂神通了。

她一双金色眼眸,宝光流转不定。

身上穿着一件炼化了全部云海的苻家祖传龙袍。

如今这东宝瓶洲,可不是谁想杀她就能杀的了,而是除去约莫双手之数,换成了她想杀谁就杀谁!

但是这份微不足道的境界修为,依旧毫无意义。

光是一个成了南岳大山君的范峻茂,就依旧让她感到束手束脚。

而范峻茂以后的破境速度,一样会很快。

稚圭低下头去,是一条额头生出犄角的四脚蛇,在她脚边老老实实趴着。

她抬起脚,一脚重重踩下去,那条四脚蛇模样的可怜小东西,不敢逃窜,只能使劲甩打尾巴,以示可怜,竟是使得整座登龙台都震动不已。

她怒道:“摇尾乞怜,便能活吗?你活得连那个哭鼻子都要躲起来的泥腿子都不如!”

瞬间加重力道,直接将那条四脚蛇踩得陷入地面。

稚圭收回脚,转头怔怔望向遥远的南方,那边的模糊天幕。

能够管她的那个人,死了。死得真是可怜。

另外一个,其实也能管一管她的,却从来不知道真相,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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