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恼火不已,原地打转而走。
突然又有一颗脑袋蹿出来,痛心疾首道:“被外乡人窝心,被自己人堵心,气杀我也,真真气杀我也。”
小道童真正动了怒,便直接引发了倒悬山高空的天地异象,天上云海翻涌,海上掀起巨浪。
神仙打架,殃及无数停岸渡船起伏不定,人人惊骇,却又不知缘由。
早已在山脚大门那边设置小天地的倒悬山大天君,淡然说道:“都适可而止。”
崔东山这才彻底走入剑气长城。
有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道理,与倒悬山拳头最大的掰扯清楚了,那就身前万般难事,皆在有人主动帮忙中迎刃而解了。
可崔东山依旧心情不佳。
那个小道童,道法也就那样,却来历不俗,不提小道童的师父,其中与小道童牵扯极深的某个存在,是白玉京极高处的大人物,崔东山其实看不顺眼挺多年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虽然看不顺眼,却没办法立即将他按在地上教他做人,只能再等等,等那机会的到来,崔东山便觉得自己实在窝囊了些。
自己这般讲理的人,交友遍天下,天底下就不该有那隔夜仇啊。
再想一想崔瀺那个老王八蛋如今的境界,崔东山就更烦闷了,所以脸色不太好看。
裴钱忧心忡忡问道:“说话难听,然后给人打了?出门在外,吃了亏,忍一忍。”
崔东山摇摇头,难得没有与这位大师姐说些打趣言语。
文圣一脉,恩怨也好,教训也罢,师徒之间,师兄弟之间,无论谁做了什么,都该是关起门来打板子的自家事。
我文圣一脉,从先生到学生,何曾为了一己私欲而害人间半点?什么时候,沦落到只能由得他人合起伙来,一个个高高在天,指手画脚了?
文圣一脉,何谈香火?
当真说错了吗?没有!
别说是整座浩然天下,只说最小的宝瓶洲,又有几人知晓那落魄山,到底挂了几人画像?
百年以来,其罪在那崔瀺,当然也在我崔东山!也在那自囚于功德林的落魄老秀才!
还有那个躲到海上访他娘个仙的左右!还有那个光吃饭不出力、最后不知所终的傻大个!
你们两个空有境界修为却从来不知为师门分忧的废物!
若是将来我崔东山之先生,老秀才之学生,你们的小师弟,又是如此下场,那么又当如何?
依旧是那样举世皆敌,孑然一身,挺直腰杆,独自仰头望向一个个天上人吗?
不是还有我崔东山?
他日死守宝瓶洲,一旦有那一洲陆沉之大忧,老王八蛋终究暂时不能死,崔东山可以死。
裴钱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与我说说看,我能帮就帮,就算不能帮你,也可以给你摇旗呐喊。”
崔东山笑了笑,道:“一想到还能见到先生,开心真开心。”
裴钱点点头,然后一板一眼教训道:“那也要收着点啊,不能一次就开心完了,得将今日之开心,余着点给明天后天大后天,那么以后万一有伤心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开心开心了。”
崔东山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开心,因为他突然记起,自己先生,好像这辈子最擅长的一件事,便是活下去。
崔东山抬头张望起来,剑气长城,他还真是第一次来。
听说那个忘了是姓左名右还是姓右名左的家伙,如今待在城头上每天喝西北风。海风没吃饱,又跑来喝罡风,脑子能不坏掉吗?
一想到自己曾经有这么个师弟,当真又是个小忧愁。
崔东山眯起眼,道:“走,直接去城头!那边有热闹可瞧。”
裴钱怒道:“天大的热闹,比得上我去觐见师父吗?”
崔东山一脸无辜道:“我先生就在那边啊,看架势,是要跟人打架。”
裴钱一跺脚,哭丧着脸道:“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就知道欺负师父一个外人!”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握紧行山杖,率先奔走如飞。
崔东山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转头与一位师刀房上了岁数的女冠微笑道:“借的借的,我其实很穷的。”
一艘符舟凭空浮现,崔东山趴在栏杆上,喊道:“大师姐,来啊!”
裴钱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大白鹅这么有钱?她高高跃起,以行山杖轻轻一点渡船栏杆,身形随即飘入符舟当中。
距离那座城头越来越近,裴钱拈出一张黄纸符箓,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袖子里。
师父就在那边,怕什么?
让师父瞧见了,倒还好说,不过是一顿栗暴,若是给师娘瞧见了,落了个冤枉死人的不好印象,还怎么补救?
二话不说,就给师娘咚咚咚磕头,估摸着也不顶事吧?
崔东山坐在船头栏杆上,双脚晃动,大袖飘摇。少年就像这座蛮荒天下一朵最新的白云。
剑修,都是剑修,视线所及,满眼的剑修。
天底下杀力最大、杀敌最快的练气士,就是这些家伙啊。
裴钱只敢从栏杆上探出半颗脑袋,还要用双手,尽量遮掩自己的脸庞,然后使劲瞪大眼睛,仔细寻觅着城头上自己师父的身影。
那套自创的疯魔剑法,应该还是差了些火候,还是晚些再耍吧。
不着急,等自己先有了那头师父答应过要送她的小毛驴,再带着李槐他们走几趟江湖,攒钱买一把真正的好剑,在这期间还要与某个白头发文斗几场,急个鬼嘛,以后再说。
城头之上,大小赌棍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见过足够心黑的阿良,还真没见过心黑到这么令人发指的二掌柜。
押注一拳撂倒郁狷夫的赌棍,输了;押注三拳五拳的,也输了;押注五拳之外十拳以内的,还是输;押注他娘的一百拳之内的,也他娘的输了个底朝天啊。
别提这些上了赌桌的,就算那些坐庄的,也一个个黑着脸,没讨到半点好处。
天晓得哪里冒出这些脑子有坑的有钱主儿,人不多,屈指可数,偏偏就押注百拳之后陈平安胜过郁狷夫!
还不是一般的重注!
在剑气长城,押注阿良,好歹坐庄的还是能赢钱的,结果现在倒好,每次除了寥寥无几的鬼祟货色,坐庄的押注的,全给通杀了!
那个二掌柜从头到尾没出一拳,反而任由郁狷夫拳出如虹,如今她已经递出不下百招。
而他们这些人,若是不昧着良心愿意实话实说,那么二掌柜虽说只守不攻,不出半拳,但是打得真是好看。
金身境的年轻武夫,能够将躲避拳罡或是硬接一拳,打得如此行云流水,架势气度,好似剑仙出剑,也算二掌柜独一份了。
可大爷们是来挣钱的啊,你二掌柜陈平安打得再好看,能当钱花吗?能白喝十壶百坛竹海洞天酒?
有输了个精光的老剑修开始撺掇难兄难弟们,道:“这场打架过后,咱们找个机会,将陈平安套上麻袋打一顿吧?”
有人无奈道:“这家伙贼精,到时候谁套谁的麻袋,都不好说。咱们倒是可以大伙儿一起凑钱,雇个剑仙偷偷出剑,更靠谱些。”
于是有人便试探性建议道:“听说剑仙陶文最近跟这二掌柜翻脸了,好像是分赃不均来着,而且陶文是出了名的谁的面子也不给,不如花钱请他出手?不然的话,寻常剑仙,不太愿意为了些神仙钱而出剑,毕竟这个挨千刀的二掌柜,还有个大剑仙师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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