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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件见面礼,裴钱打算送给师娘,花了三枚雪花钱之多,是一张彩云信笺,信笺上彩云流转,偶见明月,绮丽可人。

两件礼物到手,世俗铜钱、碎银子和金瓜子居多的小钱袋子,其实没有干瘪几分,只是一下子就好像没了顶梁柱,让裴钱唉声叹气,小心翼翼收好入袖。

么(没)得法子,天上大玉盘有阴晴圆缺,与兜里小钱有那聚散离合,两事自古难全啊,其实不用太伤心。

只是裴钱却不知道,在一旁没帮上半点忙的大白鹅,也在两间铺子买了些乱七八糟的物件,顺便将她从钱袋子里掏出去的那几枚雪花钱,都与掌柜偷偷摸摸换了回来。

修道之人,餐霞饮露,伐骨洗髓,往往越是得道多几分,越发姿容出尘几分。

只是如崔东山这般皮囊出彩的“风度翩翩少年郎”,走哪儿,都如仙家洞府之内庭生的芝兰玉树,依旧是极其稀罕的美景,所以一路上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颇多。

而且对于多数的山上神仙而言,拘束凡夫俗子的礼法世俗,于他们而言,算得了什么。

有一位被人重重护卫的女子练气士,与崔东山擦肩而过,便回眸一笑,转头走出几步后,犹然回首再看,越发心动,便干脆转身,快步凑近了那少年郎,想要伸手去捏一捏俊美少年的脸颊,结果少年大袖一卷,女子便不见了踪迹。

同行女子与扈从们一个个惊慌失措,为首护卫是一个元婴境修士,拦住了所有兴师问罪的晚辈扈从,亲自上前,致歉赔罪。

那眉心有红痣的白衣少年笑眯眯不言语,还是那个手持仙家炼化的行山杖的微黑小姑娘说了一句,少年才抖了抖袖子,大街上便凭空摔出一个瘫软在地的女子。

少年看也不看那个元婴境老修士,弯腰伸手,满脸笑意,拍了拍那女子的脸颊,只是没有说话,然后陪着小姑娘继续散步向前。

走出去没几步,少年突然一个晃荡,伸手扶额,嘴里念叨:“大师姐,这一手遮天蔽日、千古未有的大神通,消耗我灵气太多,头晕头晕,咋办咋办?”

裴钱抹了一把额头,赶紧给大白鹅递去行山杖,道:“那你悠着点啊,走慢点。”

裴钱有意无意放慢脚步,只是她一慢,大白鹅也跟着慢,她只好加快步伐,尽快离身后那些人远些。

少年手持行山杖,一次次拄地,悄悄转头望去,笑容灿烂,朝那女子挥挥手。

那头疼欲裂的女子脸色惨白,头晕目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心湖之间,半点涟漪不起,仿佛被一座恰好覆盖整个心湖的山岳直接镇压。

那元婴境老修士稍稍窥探自家小姐的心湖几分,便给震惊得无以复加,先前犹豫是不是事后找回场子的那点心中芥蒂,顿时消散,不但如此,还以心声再次开口言语,道:“恳请前辈饶恕我家小姐的冒犯。”

少年没有转身,只是手中行山杖轻轻拄地,力道稍稍加大,以心声与那个元婴境老修士微笑道:“这胆大女子,眼光不错,我不与她计较。你们自然也无须小题大做,画蛇添足。观你修行路数,应该是出身中土神洲山河宗,就是不知道是那‘法天贵真’一脉。还是运道不济的‘象地长流’一脉,没关系,回去与你家老祖秦芝兰招呼一声,别假托情伤,闭关装死。当年连输我三场问心局,死皮赖脸躲着不见我是吧?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我只是懒得跟她讨债而已,但是今儿这事没完,回头我把她那张粉嫩小脸蛋儿,不拍烂不罢休。”

女子心湖中的山岳瞬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神祇搬山而走,于是女子的小天地重归清明,心湖恢复如常。

元婴境老修士道心震颤,叫苦不叠,惨也苦也,不承想在这远离中土神洲千万里的倒悬山,小小过节,竟是为宗主老祖惹下天大麻烦了。

那少年郎,是仙人境?飞升境?

元婴境老修士心中悲苦。修士一旦结仇,尤其是山巅那拨真神仙,可不是几年几十年的小事,而是百年千年的藕断丝连,怨怼不停歇。

崔东山转头看了眼暂借给自己行山杖的小姑娘,她额头满是汗水,身体紧绷,眉眼之间,似乎还有些愧疚。

崔东山以心声笑道:“大师姐,你才学拳多久,不用担心我。我与先生一样,都是走惯了山上山下的,言行举止,自有分寸,自己就能够照顾好自己,哪怕天崩地裂。如今还不需要大师姐分心,只管埋头抄书练拳便是。”

裴钱有些闷闷不乐,以武夫聚音成线的手段,兴致不高地言语道:“可我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啊。身为大师姐,在落魄山,就该照顾暖树和小米粒;出了落魄山,也该拿出大师姐的气魄来。不然习武练拳图什么?又不是要自己耍威风。”

崔东山笑问道:“为何就不能耍威风了?”

裴钱疑惑道:“我跟着师父走了那么远的山山水水,师父就从来不耍啊。”

崔东山摇头笑道:“先生还是希望你的江湖路,走得开心些,随性些,只要不涉大是大非,便让自己更自由些,最好一路上,都是旁人的拍案惊奇,喝彩不断,哦嚯哦嚯,说这姑娘好俊的拳法,我了个乖乖隆咚锵,好厉害的剑术,这位女侠若非师出高门,就没有道理和王法了。”

裴钱一想到那些江湖场景,便开心不已,只是她又没来由想到剑气长城,便有些忧心,轻声问道:“过了倒悬山,就是另外一座天下了,听说那儿剑修无数。是剑修啊,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天底下最厉害的练气士了,会不会欺负师父一个外乡人啊?师父虽然拳法最高、剑术最高,可毕竟才一个人啊,如果那边的剑修抱团,几百个几千个一拥而上,里面再偷藏七八个十几个剑仙,师父会不会顾不过来啊?”

崔东山有些无言以对。无论换成谁,也顾不过来吧。

不过如今裴钱思虑万事,先想那最坏境地,倒是个好习惯。大概这就是先生的言传身教,她的耳濡目染了。

希望此物,不单单是春风之中甘霖之下、绿水青山之间的渐次生长,而是那夜幕沉沉,烂泥潭里或是贫瘠土地中,生长出来的一朵花儿,天未破晓,晨曦未至,便已开花。

哪怕风雨摧折,那我再开一朵花。

更大的真正希望是,如果人生就注定只是一棵小草,无法开花,也不会结果,也一定要见一见那春风,晒一晒那日头。

人间多如此,为何不善待。

经历过那场麋鹿崖山脚的小风波,裴钱就找了个借口,说倒悬山不愧是倒悬山,真是山路绵绵太难走,今儿走累了,她得回去休息,一定要带着崔东山返回鹳雀客栈。

崔东山总不能与这位大师姐明言,自己不是观海境,不是洞府境,其实是那玉璞境了吧?

更不能讲自己当下的玉璞境界,比早年宝瓶洲的剑修李抟景的元婴境和如今北俱芦洲袁灵殿的指玄,更不讲理吧?

关键是自己讲了,她也不信啊。

要是先生说了,小丫头才会信以为真,然后轻飘飘来一句:“再接再厉,不许骄傲自满啊。”

师父之外所有人的境界,大概在裴钱眼中和心中,也未必就真是什么境界。

去鹳雀客栈的路上,崔东山“咦”了一声,惊呼道:“大师姐,地上有钱捡。”

裴钱低头一看,先是环顾四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踩在那枚雪花钱上,最后蹲在地上,捡钱在手,比她出拳还要行云流水。

裴钱摸了摸那枚雪花钱,惊喜道:“是离家出走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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