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缸酒,得浸泡酒虫子三天才算醇酒,里面都搁放了几片竹叶和一根竹枝。
没取名为叠嶂最先提议的竹叶青,或是宁姚建议的竹枝酒,而是陈平安一锤定音的竹海洞天酒,别名青神山酒。
愣是把一个习惯了挣良心钱的叠嶂,给震惊得目瞪口呆。
陈平安当时便语重心长言语了一番,说自己这些竹叶竹枝,真是竹海洞天出产,至于是不是出自青神山,他回头有机会可以问问看。
如果万一不是,那么卖酒的时候,那个“别名”就不提了。
除了准备开酒铺卖酒挣钱,陈平安每天在宁府,还是雷打不动的六个时辰炼气,偶尔会长达七八个时辰。
宁姚让出了斩龙崖凉亭,更多的是在芥子小天地的演武场上练剑。
陈平安在休憩时分,就拿着那把剑仙蹲在小山脚,专心磨砺剑锋。
偶尔晏胖子和董黑炭他们也会来这边坐会儿,晏胖子逮住机会,就一定要让陈平安观摩他那套疯魔拳法,询问自己是不是被练剑耽搁了的练武奇才。
陈平安当然点头说是,每次说出来的理由,还都不带重样的。
陈三秋都觉得陈平安比晏胖子的拳法更让人扛不住。
有一次连董黑炭都实在是遭不住了,看着那个在演武场上恶心人的晏胖子,便问陈平安:“你说的是真心话吗?难道晏琢真是习武天才?”陈平安笑着说“当然不是”,董黑炭这才心里边舒服点。
陈三秋听过后,长叹一声,捂住额头,躺倒在长椅上。
在这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个袖子装满糕点的小姑娘,来宁府门口嚷嚷着要拜师学艺。
一次她被宁姚拖进宅子大门,痛打了一顿,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一天,不承想隔天小姑娘就又来了,只不过这次学聪明了,喊了就跑,一天能飞快跑来跑去好几趟,反正她也没事情做。
最后被宁姚堵住去路,拽着耳朵进了宅子,让小姑娘欣赏那个演武场上正在打拳的晏胖子,说这就是陈平安传授的拳法,还学不学了?
小姑娘眼眶含泪,嘴唇颤抖,说哪怕如此,拳还是要学啊。
小姑娘默默擦拭眼泪,哽咽着说原来这就是娘亲说的那个道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宁姚没辙,就让陈平安亲自出马赶人。
当时陈平安在和白嬷嬷、纳兰爷爷商量一件头等大事,宁姚也没说事情,陈平安只好一头雾水跟着宁姚走到演武场,结果就看到了那个一见到他便纳头就拜的小姑娘。
倒也不陌生,大街上的四场架,小姑娘是最咋咋呼呼的一个,他想不注意都难。
陈平安也不好去随便搀扶一个小姑娘,赶紧挪步躲开,无奈道:“先别磕头,你叫甚名字?”
小姑娘赶紧起身,朗声道:“郭竹酒!”
陈平安点点头,抬起左手,掐指一算,喟然长叹道:“不巧,名字不合,暂时无法收你为徒,以后再说。”
郭竹酒一脸诚挚说道:“师父,那我回去让爹娘帮我改个名字?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咋地,忍了好多年。”
陈平安摇头道:“不成,我收徒看缘分。第一次,先看名字,不成,就得再过三年了。第二次,不看名字看时辰。你到时候还有机会。”
郭竹酒十分懊恼,重重跺脚,跑了,嚷嚷着要去翻黄历,给自己挑选三年后的黄道吉日。
晏琢和陈三秋呆立一旁,看得两人差点眼珠子瞪出来。
郭竹酒是个小怪人,从小就脑子拎不清,说笨,肯定不算,是个极好的先天剑坯,被郭家誉为未来顶梁柱;说聪明,更不算,小姑娘闹出来的笑话茫茫多,简直就是陈三秋他们那条街上的开心果。
她小时候最喜欢披着一张被单瞎跑,走门串户,从来不走大门,就在屋脊墙头上晃荡。
如果不是被董不得打得多了,好不容易长了点记性,不然估计这会儿还是如此。
还有传闻,隐官大人其实挑中了两个人选,除了庞元济,就是郭竹酒。
陈平安显然也有些不敢置信,问道:“这也成?”
陈三秋苦笑道:“成不成,估计还得看郭竹酒明天来不来。”
陈平安望向宁姚。宁姚说道:“难说。”
陈平安也没多想,继续去与两位前辈议事。
关于老大剑仙去姚家登门提亲当媒人一事,陈平安当然不会去催促。
在陈平安厢房屋子里,白嬷嬷笑问道:“刚才什么事?”
陈平安笑道:“还是那个小姑娘郭竹酒,要拜师学艺,给我糊弄过去了。”
纳兰夜行打趣道:“白白多出个记名弟子,其实也不错。”
陈平安摇头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不能儿戏。”
白嬷嬷说道:“郭家与我们宁府,是世交,一直就没断过。”
陈平安愣了一下,望向白嬷嬷的眼神,有些问询意味。
白嬷嬷点头道:“算是唯一一个了,老爷去世后,郭家举家前来宁府祭奠。后来关于斩龙崖一事,郭家家主直接与齐家剑仙当面顶过。不然换成别的小姑娘这么瞎胡闹,咱们小姐都不会两次拖进家里。不过收徒一事,确实不用太较真。”
陈平安沉声道:“那郭竹酒这件事,我要认真想一想。”
纳兰夜行笑道:“这些事不着急,我们还是聊陈公子的第四件本命物一事。长生桥一起,陈公子才会真正理解,何谓修道。之后,即使不是先天剑坯,亦可勉强成为剑修。别小看了‘勉强’二字,身为练气士,是不是剑修,才是最大的天壤之别。其中缘由,陈公子大可以私底下去问老大剑仙。”
一天清晨时分,剑气长城新开张了一家寒酸的酒铺子,掌柜是那年纪轻轻的独臂女子剑修,叠嶂。
身边还站着那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亲手放了一大串吵人至极的爆竹后,笑容灿烂,朝着四面八方抱拳。
叠嶂没有回头路可走,因为已经砸下了所有本钱。她其实也很想去铺子里躲着,就当这座酒铺跟自己没半枚铜钱的关系了。
两人身前摆满了一张张桌凳。
宁姚和晏琢几个躲在摆满了大小酒坛、酒壶的铺子里,饶是晏胖子这种脸皮厚的,董黑炭这种根本不知脸皮为何物的,这会儿一个个是真没脸走出去。
大街之上,街道路面刚刚翻修平整,大小酒肆酒楼的掌柜伙计们,一个个站在各自门口,骂骂咧咧。
因为那小破烂铺子门外,竟然挂了副楹联,据说是那个年轻武夫提笔亲撰的:
剑仙三尺剑,举目四望意茫然,敌手何在,豪杰寂寞;
杯中二两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一醉方休,钱算什么?
好你个纯粹武夫陈平安,求你这个外乡人要点脸皮行不行!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那小小铺子,卖的还是什么与竹海洞天青神山沾边的酒水!
钱算什么?要是真不算什么,你他娘的开什么铺子挣什么钱?
大街两边,口哨声四起。
叠嶂到底是脸皮薄,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水,脸色紧绷,尽量不让自己露怯,忍不住轻声问道:“陈平安,咱们真能实打实卖出半坛酒吗?”
陈平安微笑道:“就算没人真正捧场,按照我那既定章程走,依旧万事无忧,挣钱不愁。在这之前,若有人来买酒,当然更好。大清早的,客人少些,也很正常。”
一炷香后,依旧没个客人登门,叠嶂越发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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