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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不知道郑大风在打什么算盘,见他只是满脸笑意,时不时伸手抹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告辞离去。

郑大风一路送到大门口,要不是陈平安拒绝,他估计能一直送到小镇那边。

陈平安与崔东山徒步远去。

郑大风叹了口气,先前故意提及崔诚武运一事,陈平安神色如常。

算是好事,却又不是多好的事。

没办法,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苦乐。

至于那个崔东山,郑大风不愿多打交道,太会下棋。

郑大风没有回去睡觉,反而出了门,身形佝偻,走在月色下,去往山门那边,斜靠着白玉柱。

落魄山,没有明显的小山头,但是如果细究,其实是有的——围绕在崔东山身边,便有一座。

山外的卢白象、魏羡,是。

骑龙巷的石柔,也是。

只要崔东山自己愿意,这座山头可以在一夜之间,就成为落魄山第一大阵营,多出许多新面孔。

但是郑大风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那些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崔东山的人物,想要进入落魄山,尤其是想要在谱牒上留下名字,至少得先过山门。

巧了,他郑大风刚好是一个看大门的。

郑大风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落魄山缺了他,真不成。

他安安静静等了半天,突然一跺脚,怎么岑姑娘今夜练拳上山,便不下山了?

石柔打开铺子大门,见陈平安与崔东山都在,便有些尴尬。若只是年轻山主,倒还好,可有了崔东山在一旁,石柔便会心悸。

去了后院,陈灵均打着哈欠,站在天井旁。

陈平安让石柔打开一间厢房屋门,在桌上点燃灯火,取出一大摞笔记、官府或自己绘制的山水形势图,同时取出了一颗颗篆刻有姓名、门派的黑白棋子,开始讲述济渎走江之事。

那水龙宗济渎李源、南薰殿水神娘娘,还有济渎最东边的春露圃谈陵、唐玺、宋兰樵等修士,此外还有云上城、彩雀府,位于北俱芦洲中部的浮萍剑湖等,便是白子,至于数目较少的黑子,主要是崇玄署杨氏。

陈平安指着这些放在桌上不同位置的棋子,笑着解释说,棋子是这般,但是人性,不讲究非黑即白,我只是给出一个大致印象,等到你自己去走江的时候,不可以生搬硬套,不然会吃大亏。

看着桌上那条被一粒粒棋子牵连成的雪白一线,陈灵均憋了半天,才低声说道:“谢了。”

陈平安有些意外,便笑着打趣道:“大半夜的,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陈灵均恼羞成怒道:“反正我已经谢过了,领不领情,随你自己。”

陈平安有些乐呵,打算为陈灵均详细阐述这条济渎走江的注意事项,事无巨细,都得慢慢讲,多半要聊到天亮。

崔东山眯眼说道:“劳烦您这位大爷用点心,这是你老爷拿命换来的路线,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妥善的走江了。”

陈灵均有些紧张,攥紧了手中那摞纸张。

陈平安摆摆手,道:“没这么夸张,北俱芦洲之行,游历是主,走江是次,不用对我感恩。但是你切记,这是你的大道根本,不上心,就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以往在落魄山上,你与陈如初都是蛟龙之属,想要埋头修行,都使不出劲,我便从来都不说什么,对吧?可是这一次,你务必要改一改以往的惫懒脾气,如果事后被我知道,你敢将济渎走江视为儿戏,随随便便,我宁肯让人将你丢回落魄山,也不会由着你瞎晃荡。”

说到这里,陈平安正色沉声道:“因为你会死在那边的。”

陈灵均点点头,郑重道:“我知道轻重。”

陈平安笑道:“我相信你。”

陈灵均望向陈平安,对方眼神清澈,笑意温暖,陈灵均便也心静下来。

陈平安笑着取出笔墨纸张,放在桌上,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可能说得细且杂,你要是觉得十分重要的人事,便记下来,以后动身赶路,可以随时拿出来翻翻看。”

崔东山说道:“只差没有亲自替这位大爷走江了。”

陈灵均刚要落座,听到这话,便停下动作,低下头,死死攥住手中纸张。

陈平安看了眼崔东山,崔东山举起双手,道:“我这就出去坐着。”

崔东山果真出去关上了门,然后端了板凳坐在天井边,跷起二郎腿,双手抱住后脑勺,蓦然一声怒吼:“石柔姑奶奶,瓜子呢!”

石柔怯生生道:“马上。”她都忘了掩饰自己的女子嗓音。

在骑龙巷待久了,石柔差点连自己的女子之身都给忘得七七八八,结果一遇到崔东山,便立即被打回原形。

陈平安拍了拍陈灵均的肩膀,苦口婆心道:“崔东山说话难听,我不帮他说什么好话,是真的难听。但是你不妨也听听看,除了那些无理取闹,每一句我们觉得难听的话,多半就是戳中了心窝子的言语。我们可以脸上不在意,但是心里得多嚼嚼,黄连味苦,但是可以清热清心。大道理我就说这么多,反正此次分开后,就算我想说,你想听,都暂时没机会了。”

陈灵均默默记在心中,然后疑惑道:“又要去哪儿?”

陈平安笑道:“倒悬山,剑气长城。”

陈灵均埋怨道:“山上好多事,老爷你这山主当得也太甩手掌柜了。”

他原本想说怎么不早点返回落魄山,只是到底忍住了没说,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谁都可以说这句话,唯独他陈灵均最没有资格。

陈平安点头道:“接受批评,暂时不改。”

陈灵均咧嘴一笑,端坐提笔,铺开纸张,开始听陈平安讲述各地风土人情、门派势力。

陈灵均在纸上写下一件注意事项后,突然抬头问道:“老爷,你以后还会这样吗?”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讲?”

陈灵均说道:“以后落魄山有很多人了,老爷你也会这么对待每个人吗?”

陈平安想了想,摇头笑道:“很难了。先来后到什么的,难免亲疏有别,这是一方面,当然还有更多需要顾虑的事情,不是事必躬亲就一定好。落魄山以后人越多,人心世情,就会越来越复杂,我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只能尽量保证落魄山有个不错的氛围。打个比方,不是门外的崔东山修为高,本事大,便事事都对,你就该事事听他的,你若觉得在他面前没有道理可讲,又觉得不服气,那就可以找我说说看,我会认真听。”

陈灵均“嗯”了一声。

崔东山在外面幽怨道:“先生,学生最擅长以德服人。”

陈灵均翻了个白眼。

果然,陈平安为陈灵均讲述走江事宜,唠叨到了天明时分。陈灵均也记下了歪歪扭扭的几十条关键事项。

陈平安啧啧道:“陈灵均,你这字写得……比裴钱差远了。”

陈灵均涨红了脸,道:“我又不每天抄书,我要是抄书这么久,写出来的字,一幅字帖至少也该卖几枚小暑钱……雪花钱!”

陈平安笑问道:“你自己信不信?”

陈灵均吃瘪,到底是脸皮薄。

陈平安双手笼袖坐在长凳上,闭上眼睛,思量一番,想想有无遗漏——暂时没有,便打算稍后想起些,再给陈灵均写一封书信。

睁开眼睛,陈平安随口问道:“你那个御江水神兄弟,如今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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