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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一旬光阴之内,最后只能存活五人,不然一切作废,机缘全无不说,还要被降下天劫,当场劈死,身为嫡传与记名弟子,若是无法为师尊涤荡污秽,本就不配得到这桩道缘。

那轴摊开之后的画卷,猛然间变得大如一挂瀑布水幕,从天上垂落到地。

画上绘有五人挂像,正是当下得宝最多、福缘最厚的五人。

除了这幅水幕,山上某处,山后某处,只要是有人处,又有稍小水幕悬挂空中。

而白衣神女虽嗓音不大,实则话语响彻天地,秘境之内,人人听闻。

身上携带云上城沈震泽方寸物白玉笔管的年轻男修,目瞪口呆,他就在榜上,而且名次还不低,排在第二。一旁那个女子修士,喜忧参半。

垫底之人,是一个佩刀的年轻公子——狄元封。这脸色微白的俊俏公子哥瞠目结舌。

排在第四的,是一个站在宫观石碑前,双臂环胸、眼睛眯起的邋遢汉子。

第三人,是一个背着好像道袍做的包裹的高瘦道人。正是自称雷神宅谱牒仙师的孙道人。这会儿高瘦道人已经汗如雨下。

第一人,是当下正抱着竹子离地悬空的黑袍老人陈平安。

众人只见画卷之上,那家伙依旧不愿落地,伸出一手使劲挠头,然后对着那幅悬停在一旁空中的山水画卷,一脸真诚道:“弄啥呢,搞错了,真搞错了。”

白衣神女和两尊青衣神人已经消散。半旬之后,水幕还会出现一次。若是一旬到来,此地剩余人数多过五人,便会有天劫落地,将所有人打杀。

桓云发现自己埋藏在藻井那边的符箓已经崩碎。显然,此地山水神灵已经关闭了仙府出路。

白玉拱桥这边,鱼龙混杂的各路修士武夫,面面相觑。先前桓云好不容易帮着笼络起来的涣散人心,这会儿瞬间被打回原形,重归一盘散沙。

哪怕是六人,都不约而同地后撤,和身边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唯独白璧与詹晴并肩而立,默默交流。

一时间天地寂静,落针可闻。

云上城那对年轻男女心情越来越沉重。

年轻女子问道:“师兄,桓老真人护得住我们吗?”

男子苦笑道:“兴许老真人不愿意杀我们,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女子花容失色。

男子无奈道:“桓云终究不是自家人,现在我们能够相信的,就只有许供奉了。”

片刻之后,两人一起琢磨困境,试图打破当下死局,可惜两人还是没能商议出一个所以然。

那个风尘仆仆赶来的龙门境供奉,他们两人真正的护道人,飘落在两人身侧,神色凝重,缓缓说道:“不如将那白玉笔管交给我,我来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男子毫不犹豫就交出了那件方寸物,感激道:“有劳许供奉。”

老供奉将那白玉笔管小心翼翼收入袖中,一掠而去。

年轻女子一脸讶异,男子摇摇头,示意她莫要说话。

年轻女子虽说不如她师兄沉稳缜密,一直被城主沈震泽教训,但是她好歹知道此刻交出方寸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男子以心声说道:“如果刚才不交出去,我们现在已经是两具尸体了。半旬之后,如果我们和这个许供奉,都能够活到那一天,等着吧,方寸物就会物归原主。”

女子惨然道:“等到水幕消失,然后再被拿走?”

男子笑道:“不然?”

女子梨花带雨,男子为她轻轻擦拭眼泪,动作轻柔,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点什么,而是无话可说。

后山那棵绿竹下,狄元封神色凝重,抬头瞥了眼,根本没找那黑袍老人麻烦的意图,打算躲得越远越好。

狄元封毫不犹豫飞奔下山,绕过了那座宫观。

陈平安滑下竹竿,路过宫观建筑的时候,发现黄师这边毫无动静,不知作何想。

孙道人摘下大小两只包裹,放在脚边。

没敢丢了包裹就跑,担心被人乱拳打死老师傅,到时候自己还要百口莫辩。

他一个观海境野修,真不够看的。

孙道人只能赌下一拨人见着了他,见好就收,只拿钱财不拿命。

这会儿,就算他真是婴儿山雷神宅的谱牒仙师,管用吗?有屁用。

陈平安看到这一幕后,心想这个老道人总算聪明了一回,没有丢了宝物撒腿跑路。

孙道人泪眼婆娑,可怜兮兮,望向那个站在墙头之上的陈道友,然后挥挥手:“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陈平安点点头:“保重。”

只是离去之前,丢了三张符箓过去,全部都是隐匿身形的驮碑符。赠予杀伐符箓,意义不大了。

以心声告诉孙道人此符用处过后,陈平安亦是飞奔下山。

孙道人接住符箓后,再一抬头,墙头之上已经没了那个陈道友的踪迹,感慨万分道:“患难见真心啊。”

陈平安只希望孙道人舍了机缘宝物,能够暂时保住一条小命。在那之后,其实是有一线生机的。

当年在藕花福地也是差不多境地,厮杀得天昏地暗过后,那个臂圣程元山,一场架没打,活到了最后,如果不是没能按时登上城头,也许还会白白捞取一桩飞升到浩然天下的福缘。

至于最终能够活下五人,还有天大的福缘临头,被什么飞升境高人收为嫡传和记名弟子,陈平安根本不相信。

修行路上,机缘一物,由于与法宝挂钩,看似最诱人、最直观,好像谁得机缘越大,谁就越是修道坯子,可陈平安大致清楚,境界越高的得道之人,越看重弟子的根骨、资质、性情、机缘,缺一不可。

一个远古飞升境大修士收取弟子,尤其是嫡传,岂会只看后人在他山中得宝多寡。

此地处处隐藏杀机,若说先前求宝争机缘,好似修行路上人人皆野修,各有各的算盘,还算合情合理,所以陈平安无法确定此地风土正与不正,那么现在的格局,完全就是逼着所有人论心杀人,简直就是身旁之人皆可死的处境。

坐镇此地的那个家伙,分明不是什么善茬,极有可能是故意蛊惑人心,让剩下四十多人,自相残杀,那人好坐收渔翁之利。

加上之前孙道人宝塔铃骤然破碎的铺垫,陈平安甚至猜测此地幕后人说不得就是一头大妖,只是碍于某些老旧规矩,无法随心所欲行事。

例如那一缕凌厉剑气的存在,极有可能就是一种束缚和掣肘。

陈平安突然想起当年在落魄山台阶上和崔瀺的那场对话。

对于崔瀺无比笃定的天下大势,当时陈平安便想要询问大骊国师,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某些人,或是直接昭告天下。

只不过当时陈平安没有问出口,然后自己就有了答案。

说了没人听,听了没人信。

陈平安没有离开孙道人所在的这片建筑太远。不过有了一番计较。

要不要立即以剑仙破开天幕?这是一个极有可能会决定生死的抉择。

装神弄鬼的那一幕出现之后,将那个隐藏在重重幕后的本地“老天爷”境界拔高了一层。

当时陈平安能够成功逃离鬼蜮谷,是毫无征兆行事,令京观城高承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此地这人兴许已经开始死死盯住他陈平安了。

所以有个折中的想法,学那藕花福地的臂圣程元山,自己要一直躲到一旬后,到时候是福是祸,幕后人用心是好是坏,就都已经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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