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以她如今的显赫师传和自身地位,即便听说了此处机缘,也多半不愿意赶来凑热闹。
一个洞府境修士就可以破开第一道山门禁制的所谓仙家府邸,里边所藏不会太好。
许多气象大到惊天动地的洞府或是法宝现世,狄元封这些人即便得了消息,没有货真价实的谱牒仙师身份,也根本不会去送死,大宗子弟的脾气可都不太好。
北俱芦洲早年曾经有野修几乎人手一本的《小心集》广为流传,风靡一洲。
只是后来此书不知为何,在短短一年之内就被禁绝销毁,当时靠这个挣钱极多的琼林宗,更是带头封存此书,下令所有开设在各个仙家渡口的铺子都不准售卖这本集子。
有猜测是数位大剑仙联袂提议,被誉为“双手不摸钱,铁肩挑道义”的琼林宗便带头行事,从此这部书再无刊印。
狄元封就一直对此书心心念念。
只听说此书是一个姓姜的外乡修士撰写,写得文采绝妙不说,而且句句金玉良言。
比如狄元封便听孙道人说过一事,说书上提醒野修游历,若是真敢虎口夺食,那么一定要小心那些身边有仙子做伴的大宗子弟,越年轻越要提防,因为一旦遇上了,起了争执,那个男子出手一定会不遗余力,法宝叠出,杀一个洞府境野修,会拿出杀一个金丹地仙的气力,根本不介意那点灵气消耗,至于与之敌对的野修,也就自然而然死得十分漂亮了,好似开花。
与此同时,那本《小心集》中也写有应对之策,那就是觉得自己真要死了,千万别硬着脖子撂狠话,而是应该赶紧跪地磕头,不是求那男子,而是求那男子身边的仙子开恩,磕头要响,喊女菩萨的嗓门要大,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狄元封哪怕只是听过有关《小心集》的只言片语,依旧觉得这个姜前辈,真是洞悉人心,真知灼见。
与三人一起行走在山间小径上,陈平安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有些自嘲。
相较于孑然一身的寻觅机缘,自己似乎还是更喜欢和人打交道。
哪怕是和心怀叵测之辈相处,依旧会觉得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但是对于这方广阔天地,反而从来敬畏,第一次走出骊珠洞天,便是如此心性,如今还是这般。
不然以他如今的修为手段,何至于一定要和人结伴访山,才会觉得稍稍心安。
这样不太好。不过只能慢慢改了。
其实关于这一点,许多年前陆抬就看破且说破过,对陈平安有过一番语重心长的提醒。
知道有些道理很好,却难以立即起而行之的,茫茫多的世人当中,何尝没有陈平安。
陈平安如今除了沿着大渎替陈灵均先走一趟水,自家修行当然不能耽误,跻身金身境,其实一直是这些年的当务之急。
除此之外,打算多攒钱,买一两把恨剑山的仿造飞剑。
在骸骨滩,陈平安从崇玄署杨凝性身上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那个杨凝性恶念芥子化身的书生,就展露过一把恨剑山仿造飞剑,气势很足,很能吓唬人。
当时就连对飞剑并不陌生的陈平安,都被蒙骗过去了。
只要初一、十五炼化成功,虽非剑修的本命飞剑,却与太霞一脉的顾陌一般,可以将它们炼化为自己的本命物,相当于多出两件攻伐法宝。
如果再多出两把恨剑山的仿制飞剑,厮杀起来,敌人便有了更多的意外,更难防备。
第一把,祭出恨剑山仿剑,再出初一。第三把再出仿剑,最后再出十五。想必对方的心路历程,应该会比较跌宕起伏。
江湖险恶,山上风大,这类障眼法,当然是多多益善。
众人脚下这条山间羊肠小道弯弯曲曲,距离那处洞府,其实还有百余里山路要走。
就在此时,黄师率先放缓脚步,狄元封随后停步,伸手按住刀柄。
然后孙道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定睛望去,远处有一座破败不堪的山野行亭,杂草丛生,显得十分突兀,还有一些树木被砍断的人为迹象。
陈平安自然是最早一个感知行亭那边异样的。
敢这么光明正大在夜中燃起篝火的,只会是谱牒仙师,而且来头不小。
行亭那边走出一个魁梧汉子,陈平安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芙蕖国武将高陵。
先前陈平安与那个填海真人一起垂钓,身披甘露甲的高陵气势汹汹持枪下船,被他一掌推回了楼船之上。
除了暂时没有披挂甘露甲的高陵,还有一个陌生武夫,气势还算可以。
大概又是一位金身境吧。
只不过不知是北亭国当地宗师,还是芙蕖国武夫,不过后者可能性相对较小,芙蕖国不大,沿途游历,观其地方风俗,有些重文抑武,应该武运有限。
至于当时那个能够让高陵护驾的船头女子,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女修,后来在彩雀府桃花渡茶肆那边陈平安和掌柜女子闲聊,得知芙蕖国有一个出身豪阀的女子,名为白璧,很小就被一个北俱芦洲的宗门收为嫡传弟子。
陈平安估算了一下离乡岁数,和那女子姿容和大致境界,当时乘坐楼船返乡的女子,应该正是水龙宗玉璞境宗主的关门弟子白璧。
然后陈平安问了一个比较令人尴尬的问题:“孙道长,咱们是直接走过行亭?”
孙道人面无表情,不急不躁不言语,神仙气度。狄元封却有些头疼。
陈平安转头望去,狄元封微微皱眉,那个背行囊的黄师却神色如常。
陈平安心中了然,看来这个雷神宅孙老神仙与嘉佑国秦巨源,似乎直到现在还没能弄清楚,互为盟友的三人当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啊。
这个黄师平时的呼吸吐纳、脚步轻重,都显示他只是一位五境纯粹武夫。
只不过这种事情,陈平安还算行家里手,这一路行来,确定了对方也是一个故意压境的……同道中人。
可惜闻道有先后,比起年纪不大、江湖却走得很远的陈平安,这个黄师在长久的徒步途中,还是会流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金身境,兴许还有可能不是那纸糊的第七境。真是辛苦这个宗师的平易近人了。
至于自己,陈平安觉得身为三境练气士,如何平易近人都不过分。
高陵和另外一个武夫宗师走出行亭,就站在那边,也不退回到有火光摇曳的行亭内。
于是陈平安就善解人意道:“孙道长,我觉得对方不是易与之辈,面相瞅着就不善,我们还是绕路吧?”
孙道人如释重负,点头道:“我们修道之人,不做意气之争。”
于是四人准备离开这条羊肠小道,不承想那边走出一个风流倜傥的锦衣年轻人。
年轻人腰间别有一支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笛,入冬时分,还手持一把并拢折扇,轻轻敲击手心,笑望向道路上的四人:“相逢是缘,何必着急赶路,不如来亭中一叙?”
一看到那个腰别笛子的俊逸年轻人,陈平安就难免想起在苍筠湖打过交道的何露,被黄钺城城主叶酣藏藏掖掖的高徒兼嫡子。
何露与那宝峒仙境的晏清,曾是享誉十数国的金童玉女。
狄元封压低嗓音说道:“看模样,是北亭国最著名的那个小侯爷了。”
北亭国雄毅侯独子詹晴,是一个出了名的风流子多情种,朝野上下,口碑毁誉参半。
勾搭了北亭国的大家闺秀,就被一国士林大骂,笔伐口诛;若是勾引了别处水霄国或是芙蕖国的权贵女子,北亭国整座江湖便都要大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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