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为何会对陈平安青眼相加?
如今可能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一开始,绝不是陈平安的心境澄澈,让阮秀感到干净那么简单,而是阮秀当年看到了陈平安,就像一个老饕清馋,看到了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她便转移不开视线。
李槐是她李柳的弟弟,也是齐静春的弟子,机缘巧合之下,陈平安担任过李槐的护道人。
她李柳想要跟阮秀翻旧账,就需要先将天生亲水的陈平安打死,由她来占据那条大道,可是李槐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而李柳也确实不愿意让李槐伤心。
可这还不够稳妥。
所以杨老头要为刘羡阳重返龙泉剑宗,增加一些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例如一座不计入三十六之列的洞天,和刘羡阳那本祖传剑经,相辅相成。
有陈平安和刘羡阳在,落魄山和龙泉剑宗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
杨老头没有否认什么,眼神冷漠:“谁都有过,你们两个,过错尤其大!”
李柳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愧疚,仰头望天:“大概是吧。”
杨老头突然说道:“虽说对于你们而言,种种泥泞,振衣便散,但还是要小心,不然总有一天,不起眼的泥泞,如那印泥沁色印章中,你们都要吃大苦头。”
李柳摇头道:“这些话不用对我说,我心里有数。”
然后李柳婉约而笑,望向杨老头。
杨老头哑然失笑,似乎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在牢笼里枯坐万年,还不许我找点解闷的乐子?”
李柳忍住笑:“我爹还好,毕竟要为宝瓶洲留下些武运,可我娘亲其实不用去北俱芦洲的。”
杨老头默不作声,脸色不太好。
一想到那个仿佛每天都要吃好几斤砒霜的市井泼妇,他就没什么好心情。
神憎鬼厌的玩意儿,香炉里的苍蝇屎,多看一眼都嫌脏眼睛。
李槐和他娘亲跟父亲李二、姐姐李柳不一样,都非同道,那娘俩只是寻常人罢了。
当然,李槐是人不假,却绝对不寻常。
天底下福运就没这么狗屎好似排队给他踩的小崽子。
桐叶洲太平山黄庭、神诰宗贺小凉,各自被誉为福缘冠绝一洲,但是跟李槐拥有天下无敌的狗屎运比,好像后者更让人无法理解。
黄庭和贺小凉还需要思虑如何抓稳福缘,以免福祸相依,你看李槐需不需要?
他是那种福缘主动往他身上凑,兴许还要忧愁东西有点重和好不好看的人。
所以杨老头对李槐,可以破例多给一些,而且可以完全不涉及生意买卖,毕竟老人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兔崽子。
骊珠洞天岁月悠悠,可以进入杨家药铺后院的人,本就稀少,李槐这种孩子,不多见的。
至于妇人,正是因为太过普通平庸,所以老人才懒得计较,不然换成早年的桃叶巷谢实、泥瓶巷曹曦试试看?还能走出骊珠洞天?
杨老头沉默片刻:“陈平安开始悄悄追查本命瓷一事了,很隐蔽,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李柳对此没什么感触,大致内幕,她是知道一些的,属于一条极其复杂的山上脉络。
杨家药铺当然撇不清关系,只不过做事规矩,并未刻意针对陈平安,只是与大骊宋氏坐地分赃罢了。
本命瓷的烧造,最早便是杨老头的通天手笔,甚至可以说大骊王朝的发迹及慢慢崛起,都要归功于骊珠洞天的这桩买卖。
所以杨老头对少年崔瀺关于神魂一道的称赞,已经是天底下最高的认可了,可以说除杨老头之外,此道通天之人,便唯有崔瀺、崔东山了。
住在杏花巷却有本事掌握龙窑的马氏夫妇,也就是马苦玄的爹娘,在陈平安本命瓷破碎一事上,关系极大,龙须河如今那个从河婆升为河神神位,却始终没有金身祠庙,也就更无祭祀香火的马兰花,虽心肠歹毒,唯独在此事上是有良心发现的,甚至还竭力阻止过儿子儿媳,只是那夫妇利欲熏心,她没成功罢了。
马苦玄当年曾经半夜惊醒,知晓此事一点真相,所以对于陈平安,这个早年一直装傻扮痴的天之骄子,才会格外在意。
那个大骊娘娘,如今的太后,还有先帝,是为了宋集薪,更是为了大骊国祚。
国师崔瀺,则是顺势为之,以此与齐静春下一局棋,如果只看结果,崔瀺确实下出了一记神仙手。
至于当年到底是谁购买了陈平安的本命瓷,又是为何打碎,大骊宋氏为此补偿了幕后买瓷人多少神仙钱,李柳不太清楚,也不愿意去深究这些事不关己的事情。
一般来说,一个出生在泥瓶巷的孩子,赌瓷之人的价格不会太低,因为泥瓶巷出过一个南婆娑洲看管一座雄镇楼的剑仙曹曦,这是有溢价的,但是也不会太高,因为泥瓶巷毕竟已经出了一个曹曦了。
所以宋氏先帝、大骊朝廷和那个买瓷人,当年应该都没有太当回事。
不过随着陈平安一步步走到今天,估计就难说了,对方说不定就要忍不住翻旧账,寻找各种理由,跟大骊新帝好好掰扯一番。
因为按照常理,陈平安本命瓷碎了,尚且有今日风光,若是没碎,又被买瓷人带出骊珠洞天,然后重点栽培,岂不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上五境修士?
所以当年大骊朝廷的那笔赔款,注定是不公道的。
当然了,若是买瓷人属于宝瓶洲仙家,估计如今不敢开口说话,只会腹诽一二,可若是别洲仙家,尤其是那些庞然大物的宗字头仙家,尤其是来自北俱芦洲的话,根基尚未稳固的大骊新帝少不得要父债子还了。
李柳突然说道:“陈平安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李柳又说道:“但是。陈平安同时又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杨老头笑了笑:“能够被你这么评价,说明陈平安这么多年没有瞎混。”
李柳皱了皱眉头:“一旦被陈平安摸清楚底细,第一个仇家,就与落魄山和泥瓶巷近在咫尺了。”
第一个就是杏花巷马家。第二个便是大骊宋氏皇族。而马苦玄分明是老人极其看重的一笔押注。
老人嗤笑道:“若是马苦玄会被一个本命瓷都碎掉的同龄人打死,就等于帮我省去以后的押注,我应该感谢陈平安才对。”
李柳叹了口气。这就是老人的生意经。
杨老头笑了笑:“那个道家掌教,其实早年说了好些大实话,就是不知道陈平安有没有想明白。比如,做好事的,未必是好人;做坏事的,未必是坏人。”
杨老头抬头望天:“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佛家,似乎十分不在乎骊珠洞天的存亡和走势?”
李柳默不作声。
杨老头自问自答道:“假设末法时代来临,你觉得最惨的三教百家,是谁?”
李柳说道:“道家。一旦没了飞升之路,也无灵气,世间修行之法皆成屠龙技,道家的处境会最艰难。大道高远的清净无为,就有可能变成无所作为的无为。这对道家而言,极有可能是最早到来的又一场天地、神人两分别。反观儒家和佛家,依旧可以薪火相传,传道千年万年,无非是薪火之光亮,大不如前罢了。”
杨老头点头道:“所以道老大,才会着急。道老三才会亲自为大师兄护道,走一趟骊珠洞天,当个摆摊的算命先生,死死盯住齐静春。”
李柳问道:“齐先生为何不使用那根自家先生赠送的簪子?”
杨老头说道:“那是臭牛鼻子老观主的关键物件,老秀才当然是好心好意,一开始连我都没瞧出那根簪子的来历,齐静春应该起先也未察觉,后来是齐静春力扛天劫,那根簪子的古怪才稍稍显露出来。臭牛鼻子当然也有存心恶心道祖的念头。只可惜齐静春不愿意从一个棋盘陷入另一个棋盘,死则死矣,硬生生掐断了所有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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